第七十八章紫貪食日上)
軍營中的帳子大多是行軍所用,按照屯、伍、隊、卒依次劃分,各小營歸屬不同的大營掌管,行軍駐紮時排列分明。
就在光要營和黑羽營兩處營地的分界處,有一個明顯多出來的小帳子。如今,那小帳子中隱隱傳出南羌女子低沉婉轉的歌聲,透著一股悠然自得的開心勁。
隨軍生活,最緊要的就是懂得“抓住好時候”。
這是莫春花悟出來的真理。在這種難得不用擔心衣服被風吹跑的好天氣,她要抓緊將能拿出去晾曬的東西,都晾出去。
抱著最後一捆羊皮褥子往外走的時候,她迎麵和人撞了個跟頭。
因為手裡抱著東西,莫春花的重心有些不穩,這一撞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粗硬的沙土地將她屁股硌得生疼,羊皮褥子散了一地。
她抬眼一看,就瞧見肖南回的一張大臉,憂鬱得很。
莫春花鼻孔出氣:“肖南回!你是眼睛裡糊了眼屎嗎?!”
半晌,對麵沒有反應,她爬起來才發現,肖南回已經將地上的羊皮撿了起來,抱進了帳子。
莫春花一撩簾子緊跟在後麵,瞧見對方的後腦勺,半長著嘴怔然開口問道:“你、你的頭發怎麼…...”
肖南回暫時沒工夫搭理她,將羊皮往塌上一扔,一屁股坐在上麵,一臉心事。
半晌,莫春花終於把嘴合上了,臉上卻顯出一種有些猥瑣的神情。“哦,我知道了。”
對方那聲“哦”音調拉得老長,聽得肖南回耳朵發燙。
她忿忿回頭:“你知道個屁。”
莫春花對她的反擊毫不在意,依舊兩眼放光。那是八卦之光。
“那你倒是說說看,為什麼你去教皇帝習武、教的頭發都散了?”
肖南回手裡摩挲著那半塊玉,心裡有些發苦。
“我問你,先前皇帝的起居可是你在料理?”
“料理過一陣子。為啥問這個?”
肖南回五指張開、合上,又張開、又合上,最終艱難問道:“那個…...你可有見過皇帝的常服中,有月白色的衣裳?”莫春花白眼望天:“皇帝那麼多衣服,我哪裡記得過來。”
“欸。”某人歎氣,“那就是有了。”
“有又怎麼樣,沒有又怎樣?你倒是說清楚啊?”
說清楚?
“我自己都不清楚,要如何同你說清楚?”
肖南回有點鬱悶,鬱悶之外又生出些怕的感覺。她也不明白自己害怕什麼,隻覺得不能細想先前的許多種種,對那細想的結果尤其不願麵對。
她從榻上坐了起來,決定換個話題。
“我沒在的時候,可有書信傳來?”
莫春花顯然對她上一個回答有些不滿,扭過頭去:“沒有。”
她不死心:“一隻鳥都沒看見過?”莫春花悄沒聲地拿了肖南回的一縷頭發,在手指上惡狠狠地打了一個結:“這事,你該去問那個姓鹿的。”
她眨眨眼,這才想起來之前的事。
自從與伍小六等人分彆,夜梟已經很久沒有來找過她了。她也自然失去了伯勞、夙平川等人的消息。
這都拜鹿鬆平所賜。
前方戰事吃緊,這幾日大軍頻繁離營,鹿鬆平加強了王帳所在處的守備工作,一切規章製度都在向嚴苛的方向發展。便是連傳書用的鷹鷂都禁了,軍報隻依靠戰馬快遞。
肖南回起先不解,後來才有些明白其中緣由。
傳聞南羌人某部族乃是當年枯衣氏後人,能識鳥獸語,鹿鬆平疑心病很重,加上之前夜狩蝠群的經曆,他隻覺得任何可能泄露王帳所在的隱患都要從根本上杜絕。
無外乎他如此小心,帝王親征、又無子嗣,一旦有個三長兩短,天成必將大亂。
她又想起數月前離開闕城時、督辦的那一群入宮去的妙齡少女們,也不知皇帝親征前,是否有一一臨幸那些美人、廣撒種勤耕田呢?
莫春花見她許久不語,又湊上前來。
“瞧你差事結束的這樣早,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再教我幾招?”
肖南回瞥她一眼,故作懶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躺著睡大覺。”
莫春花瞧著那張嘚瑟的臉,氣不打一處來,抓住對方屁股底下的羊毛氈子奮力一抽:“睡大覺?我看你今晚都彆睡了!”
肖南回隻覺得一股大力襲來,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莫春花得意地看著她轉身要走,她上前一把抓住羊毛氈奪了起來。莫春花雖然有一身蠻力,但到底不如她一個習武的,僵持了一會敗下陣來,左右又有些氣不過,伸手去掰肖南回的手腕,方一下手,掌心便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
“哎呦!”
她痛地鬆了手,肖南回後知後覺抬起手來,這才想起來手腕上還帶著個環。方才莫春花的手,便是被上麵那尖銳的凸起刺了一下。
“怎樣?”
她有些抱歉,莫春花卻又氣又委屈。
“你這個死女人,就知道欺負我!”
肖南回撓了撓頭,聲音低的像蚊子哼哼:“這是皇帝給的,又不賴我。”
嗯?皇帝給她這玩意的時候,好像說過這是個可以出入他左右的憑證?
那她方才折騰的那一遭又算哪出?肖南回臉上的表情更加悲憤了,抬起手腕的那一瞬間,她突然又想起來一件事。
將那鐵環轉了轉,她果然瞧見了那處鏨在凸起處的符號。
先前她沒太留意,因為她根本不認識那個符號,以為那可能是所謂的皇帝近衛的標識。可這幾天下來,她沒在其他人身上見過這個標誌,直到剛剛…...
“莫春花,你認識這個嗎?”
莫春花手掌仍火辣辣的,氣呼呼看她一眼,咬著嘴唇不說話。
南羌算是異族,有些部族還保留著上古時候使用的文字,莫春花雖然沒進過書苑,但應該比一般的天成人見多識廣那麼一點點。
她厚著臉皮湊近些,拿出從前同姚易打交道時練就的本事:“你幫我瞧一眼,我教你三套拳法。”莫春花“哼”了一聲,朝她勾了勾手指,肖南回連忙將自己的爪子遞了過去。
莫春花一陣前後左右地看,直看的她有些焦躁。
“你到底認不認識?”
“彆吵。”莫春花又將那鐵環離近看了看,胸有成竹地說道,“認識。”
她兩眼放光:“當真?是什麼?”
“不知道。”
肖南回一口氣憋在胸口,化作一聲咆哮:“不知道你說認識?!”
莫春花掏了掏耳朵,瞪著兩個無辜的大眼睛:“我見過,自然是認識,但我又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她順了順氣:“在哪見過?”
莫春花作低頭沉思狀:“就…...我很小的時候,還沒進府的時候,有一次旁邊寨子裡的公羊跑出來嚇到了我,夢魘了三天三夜,我阿嬤請了一個老巫師來做法,我記得他的鈴鐺上就有這個標誌。”
小時候?還夢魘著?巫師的鈴鐺?
她皺起眉頭:“你…...確定?”
莫春花非常肯定:“嗯,我確定。長得真的差不多的樣子。”
肖南回歎口氣,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還是等到回闕城的時候再去問姚易好了。
“不過,你為什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這手環不都在你手上有些日子了?”
肖南回抿了抿嘴唇,沒說話。
她眼前閃過的,是方才那光線昏暗的小帳內,那卷攤開的卷軸。
這一切,都是巧合嗎?皇帝在看的,究竟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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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武場的大風過後,戈壁中四季不停歇的風似乎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