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落子無悔
肖南回睜開眼,發現自己仰麵倒在一段石階的最下方。
烈焰在巨大的石門後燃燒,火苗像是怪獸不斷試探的觸須,時不時卷入門內、又飛快縮回。
她呆呆瞧了一會,才重拾被摔得七零八碎的意識,掙紮著爬起來。
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丁未翔已將夙未扶起身來。她猛撲過去,一把抓起對方的手,細看那掌心被刺後的傷處。
一點殘存的血跡中,依稀可見掌心中的那個黑點,像是嵌在玉中的一點磨痕。
肖南回緊張地看著他,聲音比神色更緊張。
“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有沒有哪裡痛?有沒有…...”
他靜靜看著她,眼神中有一種孩子氣的捉弄,故意等她詞窮才緩緩開口。
“沒有。”
“可、可是為什麼?”她有些結巴,仍捏著他的手翻來覆去地看,“你不是說那機關有毒?可是那鄒思防中的毒?”
一旁的丁未翔一直沒有說話,但她覺得他並不是沒有話講,而是他要講的話已經讓她問儘了。
夙未沉思了片刻,隨後認真答道。
“許是因為那機關年歲久遠,上麵的毒已經失效了吧。”
失效?那裝秘璽的匣子不知在北地沼澤中泡了多久,撈上來不也沒見失效,照樣讓那鄒思防半死不活地躺了半個月嗎?
肖南回覺得對方在敷衍自己,偏偏又沒有證據、更不知該如何理論,一時間有些又氣又委屈。
她這番心情擺在臉上,對方自然看得明明白白,卻故意不再提及此事,隻示意丁未翔探查周遭情況。
“此處不宜久留。我們將那沈石安當天燈點了,沈家不會善罷甘休。等火一滅,他們便會召集全部人馬魚貫而入,到時候便是一場惡戰。”
丁未翔自知多問無益,撕了片衣擺捆在木棍上做了火把,照亮四周。
這是一處陰暗的密道,空氣潮濕憋悶,丁未翔手中的火把暗了暗,變成了虛弱的暗紅色。
石門外的火焰還在吞噬著洞窟內的空氣,周遭的溫度不斷升高,肖南回揉了揉酸痛的膝蓋,心中那點死裡逃生的喜悅漸漸涼了下來。
“這看起來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像是太久沒有開啟過,彆不是那沈家的祖墳吧?”“這裡有些水汽,應當不是山腹中的死道,隻要沿著走定能…...”
丁未翔話還沒說完,突然便頓住。
“怎麼了?”
她不解地湊過去,隨即也定住了腳步。
火把微弱的光亮下,她明明白白地看到這密道在幾丈遠之後分成了兩道。
肖南回深吸一口氣,在這短暫的沉默中率先對丁未翔開口道。
“你帶著他走這邊,我去把他們引到另一邊。”
丁未翔還沒開口,男子飛快下了定論。
“不行。”那兩個字他說得很快,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斷,“若要分開,也隻能是我同她一路。”
許久,她聽到丁未翔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傳來。
“屬下恕難從命。”
肖南回長歎一口氣。
這是又回到了當初下這洞窟時的情景,三個人各有各的堅持,就像三瓣永遠分不明白的橘子,扯來扯去非要等到三瓣橘子都分崩離析為止。
她不想這樣。
“或許我們也可以一起走…...”
丁未翔看了她一眼。
“即便這道路與外界相通,多年未有人踏足,未必條條通暢,若遇險阻耽擱下來便會遇上沈家追兵。”
她不甘心。
“那不然我先去探一下…...”
這回換夙未看她一眼。
“你怎知這條道往下走是否還會分岔?又怎知需要行多久才能探到儘頭?”
她終於不說話了,密道內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許久,丁未翔才上前一步。
他手中的火把映亮了他的臉,而她從未在丁未翔的臉上見過那樣的神色。像是一瞬間賭上了身為刀客的全部榮耀,又像是一瞬間輸掉了一身的本領與驕傲。
“我給出過誓言,要伴陛下左右,生死相隨、絕不背棄,怎可食言?”
“你若跟著我,她必死。她若死了,我亦不活。”
肖南回愣住了。
她曾幻想過會在何等情形下聽到他的心聲。但真的聽到的時候,內心深處卻並無一點欣喜之情。
丁未翔也說不出話來,隻能怔怔望著那掌心流血、神色淡泊的男子。
許久,夙未的聲音才再次輕輕在密道內響起,語氣一如往昔。
“你我主仆一場、形影不離多年,你最是了解我的性子。我想做的事一定會做到,已經做了的事絕不後悔。生死聚散,早晚而已。萬般抉擇,終要殊途同歸。你身為武者,要長保鋒銳之氣,切莫因我生出牽絆,錯失了出鞘的時機。”
丁未翔垂下頭去,他的目光落在左手的刀鞘上。
他還記得眼前的人贈刀賜名於他的那一天,曾對他說過的話。
猛禽將飛未翔之時最是警醒,利刃將出未出之時最是鋒銳。
過往這些年歲中,他時刻謹記這兩句話,將它當做言行舉止的標準、深深刻入骨髓之中,卻沒想過有一天竟會覺得所謂“當斬立斷”竟會如此艱難。
如果可以,他希望眼下能有更多的時間來思考些什麼、亦或是留下些什麼。
但他明白:命運往往不會留給那些做選擇的人,太多的時間。
“刀鞘相依,若無刀鞘,再鋒利的刀也會有折損的一天。出刀必有歸鞘,屬下堅信與主子終有再見之時。”
他說罷,橫刀於胸前、鄭重行禮拜彆。
“未翔領命,就此拜彆。主子多多保重。”
語罷,他站起身來、將手中的火把遞到肖南回手中,退後幾步、運氣於心,隨後拔刀斬斷石壁上那段用作支撐的木梁。
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坍塌的石塊與沙土傾瀉而下,瞬間將分岔的通道處堵死。
男子靜靜望著那片碎石許久,待那煙塵散去才轉過身來。“走吧。”
肖南回拿起火把照了照前那條不知通向何處的密道深處。
走去哪裡呢?她並不知道。但她知道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手中的火把又暗了暗,好在最終並沒有熄滅,這說明丁未翔的判斷沒有錯,這條道應當是能通到外麵的。
隻是前方的路似乎永遠沒有儘頭,未知的不安在黑暗中悄然蔓延。
她舉著火把在前麵走著,心裡空落落地難受,胡亂扯了個話頭開口道。
“你方才說…...說……”她吭哧了一會,聲音小了下去,“說我要是死了,你也不活了。這話......是當真的嗎?”
身後一片安靜,無人回應。
她突然就有些後悔問了這麼個問題。她挑什麼話聊不好,偏要挑這句?任誰說出這樣肉麻的話都不能儘信,何況是他說出來的?
“我其實是覺得,這話聽著像是戲折子裡的,順嘴問問你究竟是哪出戲裡的…...”
她正往回找補著,身後終於傳來了些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