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夢談_解甲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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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夢談(1 / 2)

第一百六十四章夢談

正在打坐的年輕和尚猛地睜開了眼。

不遠處,起夜的白衣郎中正摳摳搜搜地數著小匣子裡的銀子,冷不丁一抬頭嚇了一跳,以為自己那點心思不慎暴露,一時語塞。

月黑風高,荒郊破廟,兩個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許久,郝白率先敗下陣來。

“身為同行者,我除了為你指路,還要肩負起監督你的職責。這銀子是柏丞相給的,柏丞相又是聽單常侍交代的,單常侍自然是聽陛下吩咐的。說到底這也不是你的銀子,是陛下的銀子…...”

一空不說話,隻起身撲滅了還有餘溫的火堆,又將僅有的幾件行李收拾起來。郝白見狀不由得一愣,隨即湊上前去。

“還沒到地方呢,你就急著要分家了?還是說你瞧上這破廟了、要在這建寺?我奉勸你,莫要把那套騙香火錢的把戲搬到這來,晚城的道士和尚最多了,仔細有人找你來算賬…...”

“不分家,準備上路。”

“上路?這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覺了?”

一空少見地歎口氣,推開擋在眼前的郝白。

“以後有的是時候睡覺,眼下卻是沒這個閒工夫了。”

郝白一臉費解,跟在那和尚身後轉圈圈。

“城門還要至少兩個時辰後才會開啟,你便早早趕過去,也是進不了城的…...”

“我們不去城中。”

“不去城裡去哪裡?”

一空終於停下動作、抬頭瞥一眼對方,清澈的眼神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

“郝施主難道不好奇,我若隻是要去晚城,何必拉你來做向導?”

郝白一頓、隨即明白了什麼,臉色變得無法掩飾地難看起來。

“你算計我?!”

何止是算計,這簡直就是吃乾抹淨!

從他被抓到廟裡去煉藥、到那鹿鬆平出現、再到他一路陪同護送那玉璽,怕不是步步都在這黑心和尚的算計之內。虧他還以為他們是一條船上的同路人,到頭來他其實隻是個挨宰的船客。

抱臂叉腰、他鼻間冷哼一聲。

“你想去的地方,我未必知道在哪。更何況難道你想去哪、我便要帶你去哪嗎?”

一空不急不惱,麵露微笑。

“我還沒說要去哪,你緊張什麼?”郝白自知說不過對方,乾脆破罐破摔、攤開了牌麵。

“旁人不知、隻有我知道的地方,除了步虛穀還有哪裡?”

“聽聞瞿家已有多年未曾進過步虛穀,我猜定是有些顧忌,但如今你族中長輩應該都在都城做客,想來你若是迫不得已做些什麼,倒也不會遇到什麼阻攔。”

郝白氣極反笑。

“現下是沒什麼,可不代表以後也沒什麼!我今日幫了你,你拍拍屁股走人了,我日後可是要受族規懲戒、三年五載都無法再出門行醫了。”

一空看向對方、誠懇道。

“小僧願替郝施主出山五載、懸壺濟世。五載若不夠,十載也無妨。小僧還年輕,身體還朗健的很…...”郝白氣得臉上青紅交加、好不精彩。

“一空!你、你、你怎地如此不要臉?!”

郝白的怒吼在破廟空蕩蕩的房梁間纏繞回蕩,許久,一空突然收斂了那番人畜無害的神色,輕輕跪地、重重拜下。

“小僧懇請瞿施主為天下人發慈悲、發善心,就助我這一回。此番恩情,小僧願以餘生相報、全憑差遣,刀山火海、修羅地獄、但往無悔。”

郝白徹底傻了眼,他到底沒有料到對方會走這步感情棋,一時分不清這步棋中是當真有些什麼,還是隻是不要臉的另一種境界。

沉默了片刻,他咬牙切齒道。

“你要我帶你去步虛穀,總要告訴我為什麼吧?”

一空望著方被撲滅的火堆,神色安靜。

“我方才發了個夢。”“什麼夢?”

“不好的夢。”

他利落將經書一卷卷擺進馬車內,又拿出一早便放進去、卻從未打開過的那隻羊皮匣子。

郝白湊上前,語氣已不如方才那般急躁,卻還是難掩嫌棄。

“你不是自詡得道僧人,也信這些?我天天做夢,也沒似你這般大驚小怪。”

“古來赤州大陸便有卜卦入夢一說,夢境對修道人來說往往就是某種預兆。”一空說到這裡頓了頓,輕笑著又接了一句,“當然,郝施主做的夢同我說的夢並不是一回事罷了。”

郝白語塞,正要說些什麼,目光卻被那隻打開的羊皮匣子吸引了去。

那老舊樸素的匣子裡隻裝著兩樣東西。

一樣是用白色絲絹包裹著的經卷,一樣是黑布包著的降魔杵。“這是什麼…...”

郝白方一開口才注意到,一空的眼神在這一瞬間發生了變化。

那是一種很少會在普通人臉上看到的神情,疏離中帶著淡漠,像極了這破廟中那殘缺了一半的神像。

“我佛慈悲,度化眾生。若眾生不度,便隻能地獄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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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南回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醒來。

那盞昏暗的油燈還未熄滅,卻隻有豆大的一點火苗還在閃爍。

細小的雨滴塵埃一樣從那小窗中飄灑下來,在地麵中央的天井小池中積起一層淺淺的水痕。

下雨了。她居然睡著了,還睡得很是香甜。她似乎又做了一個夢,但夢的內容具體是什麼,她在醒來的一刻便飛速消散了。

“醒了?”

她抬頭望向那張近在咫尺的臉,恍惚間有什麼一閃而過。

“我方才…...做了個夢。”

她說的方才,是昨夜情濃夢深之時。

她沒好意思說,對方卻明白了。

他的額頭輕輕在抵在她的頸間,眼睫輕輕合上,聲音中有淺淺的笑意。

“夢到什麼了?”

肖南回冥思苦想起來,試圖抓住最後一點記憶。

“我夢到你一個人坐在大殿上,批了一件白色的衣裳…...”白色衣裳?他除了那件月白的常服,很少會穿淺色呢。

然後呢?然後他好像還和她說了些什麼,然而記憶像是流沙、越是想要抓緊就越是什麼也抓不住。不過片刻瞬間,她便什麼也回想不起來了。

她的臉上顯出幾分迷茫來,那是一種鮮活的、幾乎不用怎麼費心猜測,便能教人看透的情感。

許久不聞聲響,男子睜開眼、就靜靜看著她,片刻後抬手輕輕取下她頭上的簪子。

她的發髻早就散了,柔韌的發絲散亂在石板地上,他便用手指輕輕將它們挽起。

她回過神來,下意識想要自己接過卻被對方輕輕按下。

“不要亂動,你簪發的手藝我是見識過的。”肖南回訕訕收回手來,有些不自在地任對方擺弄,口中沒話找話起來。

“你住在這裡的時候,每天就隻看經書嗎?”

他專注於梳理她微濕的發尾,沒留意她語境中的細節。

“還要看些彆的,大都是宮中太傅安排的,分類龐雜、數量眾多。但和經書相比實在也算不了什麼。”

“為何是經書?隻是因為你與佛法有緣、無皿大師曾收你為徒?”

她感覺到對方輕柔的手停頓了片刻。

“我本與佛法無緣,成佛成魔不過一念之間,經文與舍利子都是約束。至於無皿,他便是降妖除魔做得厭煩了,想換種法子度我罷了。我是死是活,他怕是都未曾放在心上過。”

無皿一介大師,四海佛道都尊崇有加的人物,怎麼到了這人嘴裡就成了不顧人死活的王八蛋?

眼前閃過沈家洞窟中的壁畫,她突然覺得世人對神佛的理解或許並不準確,而所謂傳說卻未必隻是虛妄。

“不悲不喜、不愛不恨,便不會成魔嗎?可人生在世,誰又能保證心如止水,永無起漣漪之時呢?”

她吹著眼前的幾縷碎發,那人很快察覺,將它們一一歸順起來。

“遇到你之前,你口中的不可能、就是我的一生。”

他輕輕將她的發尾挽起,指尖捏緊發簪穩穩插入發間,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

“初見時,隻覺得你有那麼一兩分的趣味,再見之後又覺得你有三四分的愚蠢,再然後便又覺得你有七八分的可憐。我本無心,是你偏要闖進來造次。你身上有我放下十數載的愛彆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之苦。半生修為毀於你手。肖南回,你說你要如何才能補償我?”

肖南回聽著這近乎控訴的告白,隻覺得這比話本上最露骨的情話還教人招架不住。

是她大意了。以為過了昨晚,他就差不多該適可而止了。

她假裝摸索著頭上他挽的發簪,實則低下頭去掩飾自己因羞赧而燃燒的老臉。

“你帶我來這塔,難道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我以為過了昨晚,你心裡應該清楚我為何帶你來這裡。”

他的聲音輕輕拂過她耳畔,明明很是端正清朗,卻勾起了昨夜某段最是顛倒磨人的回憶。

她隻覺得血順著腦袋瓜子湧向四肢百骸,下一瞬他微涼的手便握住她的掌心,隨後擁著她站起身來。

“不過除此之外,確實還有些彆的事。羅合說,這裡可能藏了一本我母親當年留下的手記。”

她就知道,他做事情都有原因的。可不知為何,她就連說笑的話也無法輕拿輕放。這樣下去,日後她可如何是好呢?

夙未壓下嘴角的笑、裝作看不見對方臉上的愁緒,一邊端起油燈、一邊逐塊摸索著牆壁上的石磚。

借著那盞油燈,她終於看清了四周凹凸不平的牆壁。

這塔身所用的石塊是閩州最堅硬的鬆江岩,岩層中混著隕鐵,便是刀劍也難劈開,隻能用同是鬆江岩的石鑿一點點開采。

可火光下,那牆壁上卻滿是深淺不一的劃痕,細微處猶如發絲勒入石體,粗深處好似重斧劈過。這些痕跡交錯縱橫,遍布整個塔內,就好似之前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折刀斷戟的慘烈廝殺。

若是以往,她也定要百思不得其解,但如今她卻不難看明白。若是有人回到當初他們待過的那個色丘洞窟,恐怕也會在周圍發現同樣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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