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寺乃是譽國官寺。
寺中僧人表麵上修佛法,四大皆空,實際上對譽國朝堂勢力變化尤為敏感。
他們深知嵐王晏泠的權勢,對嵐王府送來的罪人自然變本加厲地欺負。
再加上他們對做過嵐王男寵的緋雪嗤之以鼻,嫌他臟,所以緋雪剛入永興寺就遭到這群僧侶毫不留情地拳打腳踢,然後他們把所有的臟活累活全都推給緋雪去做,大有讓緋雪熬不過這個冬天的架勢。
緋雪艱難地從雪地裡爬起來,看了為首的戒嗔一眼,一金一紅的異瞳在皚皚白雪的襯托下尤其明亮鮮豔。
戒嗔被緋雪看的渾身發毛,他們本就覺得異瞳是不詳的象征,被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更覺自己的內心被洞悉了一般。
“你這是什麼眼神?不服嗎?”
戒嗔抬起手,對準緋雪的臉就是一巴掌。
啪!
掌摑聲響亮,聽得人心驚肉跳。
緋雪被打的臉偏向一邊,半邊臉的紅腫與另一側的慘白形成鮮明反差。
僧人們本以為緋雪被如此欺淩肯定早就哭鼻子求饒了,沒想到緋雪傾國傾城的臉永遠像千年寒冰般冷峻,一對世間罕見的異瞳似乎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裡。
“切,裝什麼硬骨頭,區區一個廢物。”
戒嗔罵完,又踹了緋雪一腳。
他們的消息很靈通,知道緋雪沒了武功,所以可以放心大膽地毆打緋雪,拿緋雪當出氣筒。
“滾滾滾!像你這種肮臟下賤的罪奴簡直是糟蹋我們佛門的清靜之地。”
戒嗔罵罵咧咧,罰緋雪去打掃靈音殿。
靈音殿是整個永興寺中最大的大殿,平日裡都得幾十名弟子通力協作,一起打掃。
但現在,這份重負卻落在了緋雪一個人的肩上。
夜色黑得像化不開的濃墨,北風蕭瑟,卷起千堆雪。
空空如也的大殿之上,成排的燭火微微搖曳,簇擁在巨大的鎏金佛像腳下。
一個單薄的人影正佝僂著身軀,卑微地趴在地上。
他在擦地。
凍得紫青的雙腳冷的發抖,反複在冰水裡洗抹布的雙手也是乾裂出血。
從入永興寺時起,緋雪就沒吃過東西,這已經是第五天了。
高強度的勞作再加上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令他本就虛弱不堪的身體雪上加霜。
有好幾次緋雪都在想,他不如死了算了。
死了一了百了。
死,他又不怕。
已經將真相告訴了晏泠,換來的卻是武功被廢,身體慘遭蹂躪,還被發配到這青燈古刹。
緋雪覺得自己確實沒有再苟活下去的必要了。
沒了一身武藝,於他而言,跟沒了這條命似乎也沒什麼區彆。
恍然之間,緋雪又想起了過去。
過去,晏泠曾對他說過,他就像一把鑄刀大師鍛造的名刀,從內到外又美麗又鋒利。
美麗的是他的臉,鋒利的是他的武藝。
想起晏泠,緋雪就感到胸口一陣絞痛,仿佛血肉都被碾成碎末,痛得他眉目扭曲。
在殺晏澄失敗的那一刻,他其實已經料到晏泠不會輕易放過他。
畢竟他險些害死的,可是晏泠的摯愛。
對晏泠來說,比起自己,晏澄的命從來都更加重要。
緋雪以為自己足夠冷靜與理智,然而他還是被晏泠的演技騙到了,也還是被晏泠的無情傷到了。
他與晏泠相識十六載,就算養條狗,也不至於一點感情都沒有吧?
然而對晏泠而言,他或許還不如一條狗。
緋雪劇烈咳嗽起來,連連咳血。
這時,戒嗔頤指氣使地走了進來,看到緋雪咳到地麵上的血,不由嚷道“叫你擦地你倒好,把地擦的越來越臟了,這麼沒用還給你吃什麼飯啊!”
咕咚!
他當著緋雪的麵將本來拿給緋雪吃的窩窩頭扔進了滿是臟水的木桶裡。
“給我好好乾活兒,否則今後彆想有飯吃。”
臨走之前,戒嗔一腳踢翻了木桶,桶裡的臟水嘩啦一下子灑了一地。
緋雪神情清冷,不怒不悲,拾起抹布繼續擦地。
他怒又如何,悲又如何?
失去武功,他連一個飛揚跋扈的和尚都打不過。
或許晏泠……正是想讓他在這寺裡被這群僧侶欺淩至死吧?
擦著擦著,緋雪的頭開始渾渾噩噩、昏昏沉沉,滿是凍傷的手竟連抹布都握不住了。
王爺……
他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喚著晏泠。
主人……
你就這麼恨我麼?
我的所作所為……
真的到了必須被你如此憎恨的地步麼?
沉甸甸的眼簾再也撐不住,重重地砸下來,緋雪孱弱的身體如風中殘燭,撲通一聲倒在了靈音殿冰冷的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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