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條斯理地撥弄著佛珠,“皇帝與皇後離心至此,無非是為了那皇權,誰都不肯讓步。”
皇帝哂笑,“母後這樣說,兒子無地自容。”
“你是天子,自當重權。若承恩侯府外戚專權,不用皇帝如何,哀家與皇後頭一個反對。”
太後接了嬤嬤遞過來的青玉蓮花瓷碗,那裡頭桂花牛乳羹色澤晶瑩,看著極為誘人。
太後用銀匙慢慢舀著,緩緩道,“皇帝寵信容妃母子,不過是因皇後出身王氏,皇帝怕外戚專權故意冷落,哀家說的對麼?”
皇帝垂眸笑道,“知子莫若母。”
太後笑了笑,“哀家也是出身王氏。”
皇帝聞言忙起身,“兒子不敢。”
“王氏出了三代皇後,當今太子妃亦是王氏嫡女,皇長孫元時身上亦流有王氏的血脈。”太後撂下蓮花碗,“哀家若是你,也會疑心。”
皇帝麵色一滯。
“哀家當年初嫁先帝時,亦是與先帝情投意合,情深義重,”太後撫著腕上的碧璽佛珠,似憶起舊事來,
“當年生你與端淑時,恰逢先帝收複南疆失地,朝中雙喜臨門,你父皇親自為你賜名,未及滿月便下旨冊封你為太子。
“夫君同心,兒女雙全,中宮與太子地位穩固,那時哀家也以為自己這一生要強於天下萬千女子。隻是後來,自從麗華進宮得寵後,我與你父皇便漸行漸遠,貌合神離。”
她口中的麗華便是當年逼宮的慶王的生母,先帝在時最受寵的麗妃。如今說起故人,太後眼中竟添了些許感慨傷意,
“當年鬥的你死我活,如今想來,那權勢地位終究是圍繞著男人。若非你父皇被信棄義,你當年又怎會被置於那般險境?
“如今的太子便是當年的皇帝,隻是皇帝身側尚有端淑夫婦,太子孤身一人罷了。”
皇帝的目光忽地有著深遠,“兒子謹記母後教誨。”
“什麼教誨,不過是哀家閒來無事說些家常罷了。”太後靠在軟枕上,眼底疲倦難掩,“她們這些老貨都不願聽了,哀家沒法子,也隻能趁你過來請安時說上幾句了。”
太後身側的姑姑忙笑道,“太後您日日說上幾遍,您不累,奴婢耳朵裡都要起繭子了。”
“是兒子不孝,日後必定常來給母後請安,陪母後說話。”
“你朝政忙,也不必日日來看哀家。”太後溫和道,“璟鴻此番出了這麼大的事,朝臣必定要看皇帝如何處置。去罷,等忙完再看哀家也不遲。”
皇帝忙稱是,“那兒子晚間再過來陪母後用膳。”
……
十五開朝之後,朝臣們請旨彈劾三皇子璟鴻,數件案子人證物證俱全,帝王下旨封璟鴻為“信王”,享郡王祿,即刻前往封地信州,無召,永世不得進京。
容妃乾涉朝政、霍亂後宮,降為容才人,無旨不得出宮。容華宮中一等宮婢全部杖斃,灑掃宮女太監調去浣衣局。
容才人雖仍居容華宮,但身邊舊人無存,宮裡又向來擺高踩低,如今的容華宮竟與冷宮無疑。
宮中嬪妃晨昏定省愈發殷勤,儘表忠心效忠皇後。
到晚間時孟常行從刑部下值回來,尋孟幼卿道,“今兒是十五元宵,玉清河畔有花燈會,妹妹要去麼?”
孟幼卿正替春燕看字帖,見她聞言眼底雀躍,溫和道,“那就帶春燕春柳一同去罷,小孩子家愛熱鬨。”
春燕眉眼彎彎,“多謝姐姐。”
“你先拿字帖去練字,晚間出去時再叫你。”孟幼卿揉了揉她的頭,將春燕打發走,這才問道,
“今兒剛開朝,刑部便如此忙嗎?哥哥這下晚才回來。”
孟常行道,“倒也不忙,隻是陛下今日下旨封三皇子為信王,即刻前往封地。”
“信王?”
孟幼卿眼底帶了些譏諷,憑三皇子做的那些事哪裡配得上一個“信”字。帝王未曾廢他為庶人,反倒是封王賜地,看似未曾重罰,卻是斷了他繼承大統的資格。
她慢條斯理地收起書卷,似無知喟歎道,“宮裡水深,這些事若不是哥哥告訴我,我想都不敢想。”
孟常行點她的額頭,“哪裡用你去想這些,你呀,隻管在家裡頑笑就是了。”
兄妹二人說說笑笑直到酉時,外頭蒼穹潑墨,玉輪悄然隱於朦朧霧靄下,京城各處張燈結彩,酒肆茶樓門前紅燈高照,堂內座無虛席。
各處街巷口車水馬龍、顧客盈門,歡笑聲、嬌嗔意、泠泠琴音聲聲歌舞隨著濃鬱的胭脂氣傳出幾裡地去;
更不提各處街道上緊挨著擺攤兒的各處商販,各色花燈高懸於攤位前,其上或藏詩詞或藏謎語,皆是用來考博來往之人的學識,以此來贏花燈,圖個熱鬨。
兩畔自有走街的雜耍與吃食,糖人元宵已是必不可少,更有老叟老嫗走街串巷賣著織就的荷包絹帕。
文人或以畫換酒,聚眾於茶樓中聽先生說書、高談闊論,女眷三兩簇擁,猜燈謎挑精巧玩意兒,各有各的樂處。
春柳春燕眼眸亮如星晝,一左一右緊緊抓著孟幼卿的衣裳,搶著道,“最上頭那個最好看!最配姐姐!”
孟幼卿順著春燕的手抬眼望去,這攤子最高處的一座琉璃蓮花燈,八麵明瓦燈身上罩著刺繡不同山水風景的雲紗罩子;
燭火於燈內搖曳不定、熠熠生輝,襯燈罩子上拔出刺繡風景巧得天工,猶如真景。
“確實好看。”孟幼卿跟著點頭,便叫長歌掏錢付賬。攤主卻搖頭道,“恕小人不給姑娘情麵,今日是元宵燈會,自是要以猜燈謎討彩頭為主。
“做我們這個花燈的先生性子古板,曾要求小人務必要將此燈送給能猜中燈上字謎的有緣人。
“你們瞧,如今候在小人攤子前頭的各位貴人皆是前來猜謎頑的,姑娘您闊綽出手隻怕是破了我們的規矩。”
“這也有理,本就是為了頑的。”孟幼卿籠上姐弟二人,“你們來猜猜,若猜的準了我便將這燈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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