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意戛然而止,見何文斌麵色微沉,忙低聲道,“何方也不應是有心,他犯此大錯老爺該罰,但……”
“罷了,你也不必為了他三番五次與我求情。”何文斌擺手,淡淡道,“知道你們兩個是一起進府的,情如親兄弟。他犯錯你不忍斥責他,但他釀下大禍,罰還是要罰的,你也不該為他求情。”
忠叔垂首,不敢應言。
何文斌歎道,“罷了,如今也沒有閒心管他。莊子裡和染坊還需運作。往後就我看著,若忙不過來就你親自過來盯著,切莫在出差池。”
忠叔一愣,旋即連連頷首,“老爺說的是,老奴必定謹慎行事,絕不回再出紕漏。”
“還有秦知州與李家布莊,真是禍不單行啊,”何文斌又歎,“好端端的,李棟胥這老匹夫倒有種,竟敢與我作對。”
李棟胥是李家布莊當今的大掌櫃,這李家布莊原先在蘇州也算是一門大戶,一直到李老太爺那輩兒都生意興旺、門庭若市。
李棟胥在家中並非嫡長,上頭還有兩個兄長把持公饋,老太爺過世後留下大片家業也儘數被他那兩個貪得無厭的哥哥給吞並,留給李棟胥的,不過是幾處破敗的商鋪,勉強能混口飯吃,養活自家小院。
而後何府勢起,壟斷了蘇、揚兩地的錦緞布匹生意、飛身躍成皇商,李家老大老二又是兩個坐吃山空的無能之輩,李家生意被何府搶了大半,布莊岌岌可危。
恰逢有一回何府進貨時短了絨金線,李棟胥聞風後親自送上門求榮作勢,何文斌順手提攜一番,使得李棟胥將兩個兄長手中的祖產儘數收攏於自己手中,與何家連成一脈,在蘇州城中另起商號單挑,這些年靠著何文斌倒也算乾的順風順水。
何家布莊也並非事事都自挑自起,時常從李棟胥手中進原料絲線,李家又記當初提攜之情事事伏低做小,多少年仿佛隻是給何家作分局差事的,誰知如今竟自立門戶半道兒壓下何家,截了原有的生意不說,給秦知州與京城世家獨攬生意,斷了何家好一塊商路。
也是何文斌多年順風順水才得意忘形,忘了這李棟胥並非池中之物。
當初他能死守著自己手中有三間破鋪子親自登門送絨金線、後又僅憑著何文斌給的一樁布匹生意擲開他那兩個兄長的聯手壓製、收回祖產,如此野心勃勃,早晚有一日會不屈於何家的壓製自立門戶,如今抽手也是早有預謀,何文斌一時大意,才至走到今日這地步。
如今的李棟胥已並非當初可任人拿捏的李家三少爺,而是在一方叱吒風雲的當家員外,何文斌縱然有心壓製隻怕也是為時已晚,往後李家亦不可小覷,若再不出手壓製,隻怕將來何府皇商的位置也岌岌可危。
“後生可畏啊,”何文斌合了合眼眸,立在原處長歎,“這李棟胥與慶兒是同輩,按輩分論慶兒還需尊他一聲‘老哥哥’,聽聞他與上頭兩個兄長並非一母所出,李老太爺更偏疼頭
兩個兒子,幼子自小便受冷待,故而當初分家產時他分的最少,也被兄長們欺負的抬不起頭。
“就這麼個出身、他能憑一己之力爬到如今這地位,還敢與何家作對,慶兒若是能及他三分都不至於落到那種地步。怎麼何府就養不出一個好孩子來!”
想起何家慶他是又痛又恨,這些年自己這兒子在城中做了多少混賬事他心中分明,單看行刑那日百姓撫掌歡呼聲如雷貫耳,便可知何家慶在城中臭名遠揚,有多少人欲除之為後快。
方才他心中最恨李棟胥截了何家往上的生意,但如今靜下心來細想,若是何家慶能及李棟胥幾毫,縱然不能將家業發展的風生水起,但好歹能守住根基,也不至於喪命。
他老來得子,膝下隻有這一個兒子,何張氏與老夫人將他高捧在手心裡疼寵,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未曾儘到過為人父的嚴責。
如今唯一的兒子喪命,何家偌大家業將來化為烏有、不知會傳到何人手中,他老來膝下荒涼享受不得天倫之樂,也算是老天爺給他的報應了。
忠叔雖不語,但見老員外忽然頓住腳步便知他心中又想起少爺來,心中長歎一聲,低聲勸道,“事至如今,少爺也不能起死回生,等過兩日老奴去置辦年貨時,給少爺多燒些紙錢,再去鐘鳴寺替他與您和夫人、老夫人求香,望少爺早日轉世投胎,下輩子好生過活,請老爺節哀順變。”
“我倒不是惦記他,如今想起前事已是追悔莫及,恨我自己未曾教導好他罷了。”何文斌擺手,斂眉正色,“李家不可小覷,秦知州府倒不必擔心,畢竟如今把柄在我們手中。不是我們求他,而是他求何家。至於京城……”
他停頓一瞬,略側身湊至何忠耳畔,低聲道,“著手去查查李家是如何與上京搭上線,如今他們布莊裡的錦緞都送往哪戶高門大院,是誰人在暗中助他。”
忠叔忙應,“老奴方才也正盤算此事呢。李員外原先就靠著老爺的恩惠才得利。上京離蘇、揚兩地山高水遠,今日也未曾聽過聞京城有哪位貴人南下,李員外也是足不出蘇州,這突然間聯係起來委實有些蹊蹺,莫不是有人在暗中聯係李家想要利用李員外搶老爺的生意,給老爺……”
何文斌定定看他,搖頭道,“李棟胥可不蠢,他若輕易便能為人所用,如今我又何必為他這事犯愁。不過……若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他凝神片刻,皺眉道,“好生查查,不可短半分紕漏。”
何忠忙應言。好生護送何文斌乘轎子回何府,才入門,正好看見何張氏也從轎子上下來,夫妻二人打了個照麵。
何張氏先是一愣,想起如今尚在正門口,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溫順矮膝福身,淡淡道,“恭迎老爺。”
心中雖略有不快,但見她麵色略顯蒼白、何家慶死後心神一直不定,他強忍一口氣,略頷首示意留神,甩袖進去。
何張氏緊隨其後,等二人一前一後入了後堂,忠叔利索扣上門守在外頭,才聽何文斌問道,“前頭商鋪裡怎麼回事?如今那場風波已安撫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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