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雖慌了一瞬,但心中尚存僥幸。想著何文斌此番前來應是為查驗,未曾親眼看到他所為,忙賠笑道,
“給老爺請安,原是小人驚擾了老爺。這不是得老爺的倚重,叫小人看著作工們染布,小人想著再鬨出什麼風波來惹老爺惱怒,這才沒敢家去,守在作坊中免得遭了賊。
“方才是想著趁安寢前再過來瞧一眼,若無岔子小人回去也能睡得著。不料竟驚動老爺大駕光臨,是小人失職。”
忠叔聞言側眸打量何文斌,但見他神色不動,先輕斥道,“你既是好心又何必心虛,正大光明地打著燈籠來也好能分得清架勢,如此鬼鬼祟祟的,怎會不叫人心中生疑。”
何方忙道,“我這不是想著隻幾段小路,走了這麼些年如今閉著眼都能摸著道兒,這才沒大張旗鼓地費那蠟油。不料今夜裡老爺也過來,小人這一番倒是驚動老爺的尊架,是小人錯了。”
“罷了,這會子還在老爺麵前油腔滑調。”忠叔心中暗歎,偏頭道,“一群糊塗東西,如今還不知避開,讓老爺在院子裡乾站著看你們麼?”
眾人忙架著何方側身避開,忠叔上前扶他入染坊上座,等再將何方帶上來叩首時,何文斌這才抬眼,麵色波瀾無驚,
“你既然來一趟,可曾發覺有何處不妥?”
何方忙笑道,“回老爺,至如今自然是沒有。原也是小人多慮,才過來走上這一趟。
“才看過幾眼老爺便來了,想來縱然是有外賊,如今也該被老爺給唬回去了。”
“外賊倒不怕什麼,就怕家賊難防。”
何文斌冷笑,眸光掃過堂中染料桶,再轉至何方臉上時明顯察覺他額角漸起的冷汗,揚手示意何忠去差人抬新布,
“既然鋪子裡這批貨要的急,又不能出差錯。先去染上兩匹看看成色,若頭差池也好早些處置,免得到最後覆水難收。你去預備,我親自在這兒看著。”
何方眼珠兒來回轉了半晌,先賠笑道,
“這大夜裡的,怎還能煩勞老爺親自動手,想鋪子裡要的再急也不差這皆時辰看,打不了老爺先回去歇著,小人今夜裡跟弟兄們連夜倒騰,等明兒一早老爺起身便能瞧見新料子...”
何諶惱道,“大夜裡如何,老爺尚不嫌累親自過來,你我做工的挑什麼理?如今還不動手,等老爺親自染布,叫你問看著麼?”
他雖不喜何方,但也不願何方真被查出什麼馬腳傷了染坊的和氣。如今見他推三阻四心中反生疑,半分好臉色也不願多給,
“若勞煩不了你,那就讓小人去幫襯忠管家,老爺親眼看著便是。”
見何文斌微微頷首,便抽身去尋忠叔。
何方見狀麵色一慌,忙起身追道,“你又沒在染坊當過值,未必清楚這裡頭的規矩,還是我來,你彆弄岔了。”
“我沒染過布,打打下手也做不妥當?倒是你為何一直攔我,怕我察覺出什麼岔子不成?”
何諶冷笑,卻又立住不動,“顏色是老爺下晌親自調出來的,我隻需在旁幫襯倒水便可。
“有這麼多人在,還愁今夜裡開不了工。我不懂,大管家總要比你我清楚。”
他倒來了精神,至廊下吩咐一同跟著何文斌來的下人,“去將這兩日才從秀坊裡出的白絹拿來用,挑成色好的幾匹來給老爺。”
下人忙應,或去拿布或是聽從何忠的指使將裝染料的木桶搬至院中,等預備妥當後兩兩分散開扯著絹布往木桶中一泅,其畔另有人揚著木杵攪布。
絹布入水後順勢掛上彩,卷著顏料於桶中打著漩渦,隻聽得院中木杵掀水聲嘩嘩作響。
何方心中暗起鼓,忙湊至忠叔身側笑道,“還是我來罷,這有些功夫怕旁人拿捏的不準,還是我親自動手才放心得下。”
何忠抿唇,但如今見何方行事明顯心虛他心中難免起疑,回眸見何文斌正閉目養神,輕歎道,
“老爺今日有事尋你,如今用不上你費事。進去聽老爺問你話罷。”
何方不解,試探道,“不知老爺今夜裡怎的有興致來看這事兒?莫不是府裡出了岔子?還是我做工不妥當惹老爺動怒了?”
想著那些個貴人給他傳信兒時是叫小叫花子避開眾人給的,這兩日他又一直謹慎的很,既未曾躲出去吃酒也不敢輕舉妄動,何文斌未必能知曉他在暗中打的算盤。
今夜裡撞見雖巧,但也保不齊是何文斌因先前一事不放心染坊,這才過來瞧瞧,倒未必是衝著他來。
何忠是滿府中最得何文斌器重之人,試探他便如知老爺的意思。
不料忠叔非但不語,令錯言道,“老爺的心思我也未必儘數知道,想也沒什麼大事兒,你今日身上倒無酒味,出不了岔子老爺自然不會惱你,先進去罷,免得一會子尋你問話。”
言罷不等何方再問,他錯步至一旁,“何諶,你差人去換水,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該成了。”
何諶點頭,兀自張羅的得心應手。
他二人倒像是早前便分好功夫似的,如今一唱一和地指使下人全權打理,竟未曾使何方有半處可鑽空子的嫌隙。
何方雖急的團團轉,但如今見二人明顯有心防著他一般,何文斌又在堂前看的清清楚楚,他也不敢輕舉妄動,隻得立在一旁來回轉著眼珠兒,想著往誰人身上推這罪責。
不多時,等原先雪白的絹布被儘數上了顏色,令有下人抬了幾桶清水來刷洗料子,攪和半晌依舊例打撈出來。
原先尚且染好的緞子顏色瞬時掉了大半,桶中清水染和汙濁,撈出來的絹布上或儘數掉色或幾種染料混雜成一處,與先前那幾匹狼藉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才抱來時尚如月華織繡的雪緞如今儘數被毀,無一匹堪受其敗。
何忠見狀顧不得何文斌如何,先轉頭去瞧何方,但見他麵色大驚、眸光閃爍,心中頓時一沉。
怔愣間忽聽堂中傳來何文斌的怒喝聲,他這才緩回神色,忙趕至其身前勸撫道,“老爺息怒,莫不是旁處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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