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跟著那個洋人的手下,在小縣城東奔西走,一會兒買雨布搭帳篷,一會兒買編筐用來背礦石,足足跑了兩三天,終於把要用的東西備齊了。第四天一早,二十幾個人趕著幾輛牛車,開始從縣城趕往那座礦山。”
“我爺爺的太爺爺說,那時候,條件十分艱苦,那些洋人給他們每個人發了幾把鏨子鐵鎬錘子鐵鍬,讓他們兩人一組,開始在規定的地方開鑿。那時候,他們每天天一亮就上山,經常一鑿就鑿到太陽下山,手經常磨破皮磨得血肉模糊,腿也經常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疼得不行,但是那時候管事的還不讓休息,隻得埋頭繼續乾。中午餓了就啃窩窩頭就鹹菜,渴了就喝瓦罐裡灌的山底下小河裡的清水。好在晚上夥食還算過得去,那外國人還算心善,頓頓讓他們吃飽,偶爾會給他們加點葷腥。就這樣,他們把最難熬的幾個月過去了,習慣了以後開始覺得不那麼難了。平時那洋鬼子會給他們發工作服毛巾,後來還給配了膠鞋和水壺,隔幾個月還會給他們發工錢。日子那樣一天天過去,雖然苦,累,但是有事做有飯吃,還有額外的錢給家裡寄回去,日子在他們眼裡也開始有了盼頭。”
“那會兒,這座山沒有名字,那洋鬼子見山頂有個圓盤看著很像太陽,便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莽田散’,管事的給翻譯過來叫太陽山,於是這座立在周圍連綿不斷群山中,遍布樹林荊棘雜草山石,鮮有人靠近過的荒山便有了自己的名字。”
“太陽山看著不是很大,但礦脈深入地下,且蔓延到了周圍挨著的矮山,所以開采起來也是一項很大的工程。他們二十幾個人,僅僅在太陽山一座就鑿了兩年多,此時也隻是將隱藏在山體裡的礦脈鑿了出來,還沒鑿到地下深處。那個外國人很是精明,他知道換個地方繼續采要添置很多東西,耗費資金人力,而且不一定有這麼大的產出,不如繼續深掘,沿著已有的礦脈深入地下,雖然技術上難了點,通風下地措施很受考驗,但是一旦成功,預估產出是地上兩倍。加上那時外國人完全不重視工人們的生命,合同上也寫明了,他們一直要鑿到這座山開采完成才算合同失效,這期間他們就沒有退出的餘地,否則將麵臨高額罰金還會坐牢。”
說到這時,有人插了句嘴“真t黑!”
崔老五像是已經聽慣了這句話,沒有馬上反駁,從上衣兜裡默默拿出煙盒又從中抽出了一支給自己點上才說話“那時候都那樣,這沒拿鞭子抽還讓吃飽飯已經算好的了。半封建半殖民社會,不光列強,自己人都欺負自己人,有的什麼地主官老爺剝削百姓甚至比那些洋人還狠呢!”
待彆人不再插話,他繼續講“那會兒,我爺爺的太爺爺和其它工友們,僅靠兩根捆在身上的粗麻繩就得沿著挖出來的十幾米高的垂直洞子下去,上麵有管事的找的狗腿子負責拉繩子,等把他們安全送到下麵,他們繼續去彆的地方送人。把人送下去之後,他們就在洞口抽煙打牌。等到飯點他們再拉繩子讓工人們上來吃飯。我爺爺的太爺爺說,其實他還挺還念那段時間的,那些狗腿子嫌下麵臟,不會下去,隻會在上麵亂吼,這樣就沒人監督他們,他們可以在底下偷懶抽煙,嘮嘮家常,隻要錘子鏨子不時發出叮叮聲就行。可惜好日子沒過多久就到了頭,越來越往下挖,他們漸漸碰上了一些難事。”
“一開始,他們隻覺得下麵隱隱約約有股難聞的氣味,後來就弄濕毛巾係在鼻子間,可是沒起到什麼作用,上來之後頭暈乏力,好幾天才緩過來。他們找了好幾個工友,一起跟管事的反應,可管事的一眯三角眼,非說他們矯情。直到後來所有人罷工,他才去跟住在城裡的洋人商量這事。好在那洋鬼子後來給弄了二十幾個防毒麵罩,他們這才敢繼續下井。可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件大事。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毫無預兆地就發生了地震,後來聽彆人說,那時的地震聲音非常大,十裡八鄉的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強烈的搖晃。”
“要說這也怪了,那場地震,震起來就跟天要塌了似的。那場劇烈的搖晃可謂是驚心動魄,轟隆隆的聲音就像龍王發怒,地麵裂開像電閃雷鳴,震的人腦袋嗡嗡響,身子簡直快要被晃碎。接著大小碎石塊從上麵掉落,砸在他們的安全帽上崩崩地響,有的井裡落下大塊石頭,砸爛了安全帽,那人當場就死。碎石持續落下,不一會兒他們半個身子就埋進了碎石堆裡。終於又過了一會兒,地震停止了,周圍也沒了那震顫的聲音。上麵幾個拉繩子的狗腿子t的一看地震,都跑了出去,這會兒地震停了,他們才敢回來看裡麵的人怎麼樣。”
“這一進來,可給他們下夠嗆!原本一條傾斜向下的通道此時出現了一條六七米寬的橫向裂縫,洞壁也因為這裂縫的出現被撕裂變形,出現了一條條裂紋,往四周延伸。他們這才知道可能出人命了,急忙放繩子拉底下的人上來,等所有人上來。原來二十幾個如今隻剩了十個,十個人之中有個我爺爺的太爺爺的遠房表哥,而我爺爺的太爺爺卻沒有在這十個人裡麵。上來的人很多都被碎石塊砸到,有的一瘸一拐,有的破了皮衣服染血。他們麵色都很沉重,有的一言不發,有的麵容呆滯,瞪大眼睛,失魂落魄。後來聽他們敘述才知道,有的人地震一開始直接就被砸死在井裡了,死相慘烈,他們是見到工友死在自己麵前嚇成這樣子的。但是一數砸死的人數,還是不對,他們這才想起,這礦道被裂縫隔開,那一邊還有四口井的人沒上來呢!這裡通往各處礦井的通道就一條,主要通風也是由這條通道完成,很明顯,那八個人此時正被困在裂縫那一邊的四個礦井裡。一起鑿了兩年多的礦,這二十幾人已經漸漸認識,很多一問還是親戚。那邊井裡被困的八個人中不光有我爺爺的太爺爺,還有彆人家親戚,大家一看那八個人還在那一邊井裡困著,這些人心裡當然過意不去,於是開始商量著過去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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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縫很寬,有六七米,普通人是無論如何也過不去的,好在他們想了個辦法。他們去外麵砍了兩顆細長的落葉鬆,扛回來並排擺到裂縫上,上麵釘上幾塊木板,這樣就成了一座簡易的橋。十多個工友趕緊踩著木板過去,我爺爺的太爺爺的表哥拿上繩子也跟了過去。等到了那幾口井邊上,把繩子順了下去,許久不見繩子有動靜,坐在井邊的人很好奇,忍不住朝下麵大喊。喊了幾聲,下麵依舊沒有回應也沒有動靜,這下上麵的人開始著急了。一起來的二十幾個人有的是鄰居,有的是親戚,有的雖然叫不上名字但是有過幾麵之緣感覺熟悉,況且相處了兩年多,互相之間產生信賴,有的還經常幫人稍東西回去,這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回去都沒法跟他們家裡人交代。這時候,已經開始有人把繩子係在腰間,囑咐身邊人拉緊,他要下去。”
“總共隻有兩根繩子,有兩個人先下去兩口井,剩下的人在上麵焦急地等著。等了許久,繩子開始有動靜,下麵的人終於上來了。讓他們吃驚的是,下麵根本就沒有人,原本該在底下的兩個人不知道哪去了?大家趕緊去看另外三口井,結果都一樣,人都沒了!這一說也可奇怪了,十幾米深的井,沒有人在上麵拉繩子,井壁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這些人是怎麼上來的,或者說是怎樣憑空消失的?幾個人下井又看了一圈,本該鑿過的井底,石頭都是豎起來的,除了這點之外沒發現什麼異常,還是沒有失蹤人的線索。井下不知是不是因為地下出現了更多泄露氣體的裂縫,氣味要比之前更加刺鼻難受,這些人帶了防毒麵罩,待了一小會兒就受不了跑回地麵。”
“那時候,負責直接管他們的是個本地人叫殷鍋,一個八字眉三角眼的駝背中年人,真是應了他那名字背了口鍋,也有人把他叫‘淫棍’,反正大家對他印象不好,背地裡什麼難聽話都說。平時那洋人的手下們巡視監工,隻是過來溜一圈,並不多說什麼,這個淫棍倒是挺賤氣的,不時上去阿諛奉承,一會兒給他們端茶遞水,一會兒給擦靴子,那樣子讓工人們看了十分惡心。他不光奉承,還很會欺負自己人,動不動就對礦工們大呼小叫,有時還會踹老實人幾腳,好顯示自己的地位。這個淫棍平時頤指氣使,他們心裡早就憋著火。那時候出了人命不是什麼大事,沒有用錢解決不了的事,此時那些狗腿子和管事的並不怕有什麼後果,見找不到人就命令這些人原路返回,沒咋出毛病的先把那邊井裡的屍體帶上來拉回去給他們家裡人,有毛病的回帳篷裡自己去包紮,沒事的接著回自己井裡接著鑿。”
“聽他出去的時候和狗腿子們商量,意思是要把殘廢的結工錢打發回去,出了人命上頭一定會給一筆錢,殘廢的自己沒保護好自己,算他們自己的問題,不用給賠償;而那些失蹤的人就算是逃工,照樣不用賠償。這樣一來,他們就有了一筆不小的收入。我爺爺的太爺爺的表哥性子烈,聽到這些話氣不過就和那淫棍起了爭執,跟狗腿子們打了起來,很快幾個工友上前幫忙,一群人打成一團。”
“淫棍這麼不是人,他們哪能就這麼妥協。可惜他們勢單力薄,被那些拿槍的洋鬼子打了一頓,這事就被壓下了。回去之後,我爺爺的太爺爺的表哥咋尋思這事也不能就這麼過去了,賠償不賠償的,先把人找到再說,有什麼比人命更重要的?失蹤的那八個人中有一個他表弟,他們從小是在一個村疙瘩裡光屁股長大的,一起掏過鳥窩,一起偷過玉米,餓了一個饃饃掰成兩半分著吃,交情很深。分隔了這麼長時間好不容易見麵,一起下井,突然出了這麼一檔子事,他心裡想著說什麼也要找到他,哪怕是找到屍體,他也要把他帶回去安葬好。他們悄悄商量,打算趁淫棍和狗腿子們不注意的時候找機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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