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成我朝陛下,哪怕是自己死敵的兄弟,定也會重金贖回。”章戍義正言辭,“陳王殿下,您太小看我朝陛下的智慧了。若是兄弟外俘,而不聞不問,則必失儘皇室民心。以我陛下之英明,若是與薩紮殿下遇到同樣的問題,是絕不能做出像薩紮殿下一樣絕情的選擇的。對於薩紮殿下,哈木爾王子難道是外人嗎?”
“哪怕如同陳王殿下所言,哈木爾王子曾是薩紮王子汗位的有力競爭者。小臣想問殿下一句話,現在薩紮王子的位子還不夠穩固嗎?哪怕哈木爾王子重回韃靼,還具備與薩紮王子競爭的力量嗎?麵對一個失敗給自己,又失敗給敵人的人,縱使哈木爾王子回到韃靼,又能如何?還有能力威脅到薩紮王子的地位嗎?”章戍正色道,“此刻,哈木爾王子已經是一個完全沒有威脅力的兄弟。但是,贖回哈木爾王子,卻正可以證明薩紮王子的手足之情,仁義之心!”
“薩紮王子不隻有哈木爾王子一個兄弟,也不隻有陳王殿下一個叔父。”章戍沉聲道,“如今薩紮王子因前隙,因小的利益而放棄哈木爾王子的安危,他日,如果你們任何一個人處在哈木爾王子的位置。恕小臣不遜,薩紮王子定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這樣的選擇,在我們漢人來看,是可鄙的!”章戍道,“哪怕薩紮王子用駿馬刀槍得到了可汗的位子,難道治理韃靼族的人民也要靠駿馬刀槍嗎?”
“薩紮殿下因小的利益放棄了自己仁義友愛的聲名,如今,薩紮殿下放棄了哈木爾王子,來日,又有什麼是薩紮殿下所不能放棄的呢?”章戍認真反問。
“我朝陛下有意讓薩紮殿下贖回哈木爾殿下,難道是為了這十萬匹駿馬嗎?”章戍擺出一張聖人模樣的悲到憫人的臉孔,斷然道,“若是陳王殿下作如此想,就太小瞧我們陛下了!”
“陛下此舉完全是為了薩紮殿下!”章戍道,“十萬匹馬很多嗎?用十萬匹馬得到仁義的名聲,簡直太少了。但是,此舉卻完全可以成全薩紮殿下的仁義之名!”
“迎回一個毫無威脅力的哈木爾王子,卻可以成全自己的名望,收攏韃靼各部人心!”
“世上還有比這兒更劃算的事情嗎?”
陳敬忠禁不住拊掌讚美,“貴國竟有使臣這樣能言善辯之人,著實令陳某大開眼界。陳某曾觀漢人著書,想來春秋戰國時期的蘇秦張儀也不過如此罷了。”
章戍心下沒有半分得意,鄭重道,“小臣不過是奉皇命而來出使韃靼,不敢當陳王殿下之讚!蘇秦張儀是為了聯抗暴秦,可惜六國各懷心思,不能眾誌成城,最終亡於秦手。今小臣苦口用心,若是殿下有疑小人之意,儘可不必理會小臣所言。”
“使臣大人也知道,在真正的刀槍麵前,仁義是最無用的東西了。”
“但是小臣從未聽說哪個暴君可以千秋萬代的,陳王殿下既通漢家史書,就當知道秦始皇是最好的例子了。”章戍道,“陳王殿下乃韃靼貴族,難道所謀者不正是韃靼族千秋萬代的延續嗎?”
陳敬忠並不肯輕易的答應什麼,反是道,“使臣說的很動聽,但是,使臣是你朝皇帝所派,代表的自然是你朝皇帝的利益。使臣的最終目的,又怎會為我韃靼人著想呢?”
聽到這話,章戍笑一笑,“殿下實在多慮了。”
“殿下,恕小臣直言,自我天朝建國之日起,我朝與韃靼打了和,和了打。自太祖年間至如今皇帝陛下,足有一百多年的時間都在打仗。但是,除了德宗皇帝時,韃靼可汗僥幸突破了雁門關,韃靼從未能有真正的大規模的勝利。”除了一副靈牙利齒,章戍還生就一副忠正寬厚的好相貌,這種容貌的人說的話,往往能增加一定的可信性。章戍道,“如今薩紮殿下剛剛取得了韃靼的權利,就開始犯我邊關。恕小臣直言,此戰,若是薩紮王子能得一勝利,在韃靼族內能對薩紮王子的地位起到很大的鞏固作用。但是,結果我們都看到了。”
“薩紮王子非但未能得勝,反是哈木爾王子陷於我朝之手。”章戍道,“或許,殿下與薩紮殿下知道一些關於我朝陛下的消息。但是,我得告訴殿下,你們得到的消息並不一定是準確的。”
“我朝殿下的英明神武勝於以往曆代先皇,口說無憑,此次戰事既能看出一二。”章戍言談自若,笑道,“難道陳王殿下以為此次的勝利是偶然的勝利嗎?還是以為此次你韃靼人並非敗於我陛下之手,而是敗於我太上皇之手!”
“若是殿下如此作想,實乃大錯特錯!”
章戍道,“早在我朝陛下登基之後就開始籌備此次戰事,甘肅、宣府、大同、遼東,此四處,我朝陛下自西藏買了二十萬匹駿馬備戰,更有最新鍛造的刀槍箭戟無數,更下旨西北防線嚴防你韃靼族進攻!以有心算無心,你們韃靼人自然是有敗無勝!”
陳敬忠臉色微變,章戍笑一笑,刻意不就藏馬之事細說,隻管留給陳敬忠無數的想像空間。
陳敬忠一反常態,糾結於藏馬之事,隻是他也不肯露了聲色,“聽聞貴國皇帝與藏王早有聯姻。”
“有共同的利益方有聯姻,之前我朝昭和公主與貴族也有姻親之好,隻是可惜,自從昭和公主之後,貴族雖有淑女無數,卻似乎並未有與我朝聯姻之意。”章戍帶了幾分譴責,“非但如此,無禮而戰,我朝陛下為此萬分震怒。”
陳敬忠頓時停下有關西藏事情的追問,反是問道,“哦,莫非貴國陛下有意與我族聯姻?”
這種事情明湛並未有所交待,不過章戍此刻展示出了他隨機應變的絕大功力,他一臉自若的道,“仁宗皇帝時,的確有遣昭和公主遠嫁韃靼的先例。不過薩紮王子對於我朝並未有半分善意,青鸞公主為藏王愛女,掌中之珠。如今藏王尚且不斷派遣使臣,來向我朝陛下與青鸞公主請安,關心青鸞公主如同關心自己的眼珠子。而且自聯姻後,我國西南鎮南王府與藏人開展邊貿,兩國友誼萬古常存。如今薩紮殿下尚不將自己遠在帝都為俘的哥哥的性命放在眼裡,何況區區一個公主?”
“陳王殿下,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當初昭和公主下嫁你族可汗,我仁宗皇帝是何等的恩典。如今薩紮殿下似乎並不將兄弟姐妹的安危放在眼中,我國陛下迎娶青鸞公主,自陛下登基,賜青鸞公主以貴妃的尊位,賞予公主殿下無上的榮耀。那是因為青鸞公主帶來了西藏的友誼與和平。”章戍惋惜的歎一聲,“可是,你們的公主在薩紮殿下的心目中,並未有任何份量。且此次薩紮殿下無故犯邊,此事懸而未決,我朝陛下是約不可能考慮與你們聯姻的事情的。”
哼,這韃靼人倒是精明,若是乍一聯姻,許多事情可就說不清了。到時哈木爾可就不是俘虜了,直接變為陛下的大舅哥,十萬匹馬的事也要打水漂!
章戍如此精明,又怎會答應此事!
陳敬忠非常惋惜,他唇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道,“使臣對於薩紮殿下或許有一些誤會,薩紮殿下並非使臣所想的那種人。他與哈木爾之間的爭執,不過是些小孩子的意氣之爭罷了。就是這次冒犯貴國邊關,也是薩紮剛登王位,受到了一些老人的蒙騙,薩紮亦是無辜之人。”
陳敬忠言語見軟,章戍反倒是硬氣起來,一嗔道,“殿下不必說這樣的話為薩紮殿下圓謊,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小臣來了這些時日,薩紮殿下的種種言行,俱為小臣看在眼裡。小臣是微末之人,不過,如今小臣是我天朝的使臣,小臣所代表的就是天朝的休麵!”
“薩紮殿下怠慢於小臣,就是怠慢於我天朝陛下!”
政客一定要有一張絕厚的臉皮,陳敬忠笑容不變,親切的握住章戍的手,拍了拍章戍的手背,“使臣實在多心了,我韃靼人絕無此意!不過,既然使臣不習慣我韃靼飲食,一會兒我便命你們漢人的廚子來給使臣做漢人的吃食。我那裡還有上好的龍井茶,聽說是你們非常講究的雨前龍井,也隻有使臣這樣的文雅之人,配喝這樣的好茶了。”
章戍隻得配和陳敬忠,將麵色微微放緩,陳敬忠再道,“我們韃靼人個個心直口快,聽著使臣說了這許久,我做為薩紮的叔叔,也想對使臣說幾句話。”
“殿下請講!”
陳敬忠正襟危座,認真道,“有一點,使臣說的是對的。我韃靼與天朝這些來,打了和,和了打,若說真能攻占你們漢人的江山,我韃靼人絕無此意。”
“為什麼要打仗呢?難道我們韃靼人不是血肉之軀嗎?還是我韃靼人生就喜歡流血犧牲?”陳敬忠歎息道,“使臣來到韃靼,身份尊貴,就是我們韃靼人的朋友。”
“如今使臣看到我們,我們也不是你們漢人嘴裡的殺人怪獸。”陳敬忠臉上露出一抹黯然道,“實在是韃靼人的生活太貧窮了。年景不好,漫漫冬日,連草根都沒有的吃的日子多了。隻是隔了一道城牆,另一麵的人就享受著豐美富饒的生活。我們韃靼人,多麼的羨慕著你們漢人的富庶啊。”
章戍並不讚同,但是他的臉上並未露出任何不適當的一般天朝人麵對韃靼人的不屑譏誚亦或恐懼的表情,他的神色非常恰然,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懇切,“殿下,你們有難處,可以直接派使臣與我家陛下說,缺衣缺被缺糧食,咱們是鄰邦,就如同鄰君一樣。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有什麼難處是不能說的呢?我家陛下並非不通情理之人,陛下視天下百姓為自己的子民,看到百姓受苦如同自己受苦一樣難過。若你們有難處,一樣可以提。但是這樣直接拿起刀槍來打來殺來搶,我家陛下會如何看待你們呢?這對於你們,可並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啊!”
陳敬忠聽章戍這樣說,倒真是對此人產生了一絲好感,他知道漢人對於韃靼人的厭惡。當然,這來自於兩個民族之間長期以來的血海深仇,但是章戍能這樣溫和委婉的解釋兩族之間的戰爭,這讓陳敬忠的心裡有著微微的感動。陳敬忠的臉上浮起一絲無奈與感激,訴起苦來,“章大人,我們韃靼人難啊。”
章戍心道,這位陳王殿下果然是能伸能屈,隻是這種個人之間的友誼,應該是建立在兩國之間的和平共處的基礎上的。雖然章戍對於陳敬忠的風度儒雅很有些好感,但是此時,他真不能應承陳敬忠的友誼。
麵對著陳敬忠的叫苦叫難,章戍一句話都沒有說,眼色微微黯然。
誰不難呢?
但是,再難,做強盜總是不對的。
陳敬忠看到章戍的眼神,一時間也沒有說話。
這場談判以一種詭異的雙方沉默無言的方式結束。
明湛尚不知章戍在韃靼的進程,倒是宮心鬥的青城道人性醜聞的事情已經由方慎行主審、錢端玉陪審,而查的水落石出。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改好錯字,下麵還有一章錯字要改~
下載本書最新的電子書請點擊
本書
發表書評
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在點擊下方的”收藏”記錄本次()閱讀記錄,下次打開書架即可看到!請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薦本書,謝謝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