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種種於眼前走馬燈一般閃過。
那是一個多雨的深秋,小段氏病了小半年,眼看著將要入冬,越發受不得陰寒天氣。
三叔父也瘦了很多,鬢角全是白發,與四叔父一道想法子弄回來些木板瓦片,好歹把破損的屋頂給修繕了。
叔母們亦是病的病、弱的弱,得虧兩個弟弟都長大了,能幫家裡分擔一些。
林雲嫣去探望他們。
陳氏抹著眼淚悄悄說:“老夫人一輩子榮華富貴都享過,到了最後時日,卻是連個炭盆都點不上,我替林家掌了這麼多年家,公中進進出出那麼多銀錢,哪裡想得到有一天,我經手的銀錢連我一個月打賞出去的都不如。”
越是當家,越知道柴米油鹽之苦。
而讓陳氏鬆了一口氣的,是以前放出去的兩個丫鬟悄悄送過來的銀錢。
“老夫人為人寬厚,才得善緣,”陳氏鬆了一口氣,“若不是我們以前待她們好,我們落難了,她們也不會暗暗來救濟。老夫人這兩個月的藥錢算是有著落了。”
阮嬤嬤前幾天摔了腿,走路不便。
清妍主動請纓去抓藥。
碎銀子十兩,看著不多,卻很沉。
阮嬤嬤怕人搶了去,讓清妍塞進荷包,再掛在衣裳裡頭,千叮嚀萬囑咐著。
這一走,直到天大黑都沒有回來。
四叔父尋去藥鋪,坐堂的大夫、備藥的藥童,都說沒有見過人。
林雲嫣借了參辰來幫忙,在街口巷尾問了一圈,好幾人都是手一點,一直點到了西城門口。
清妍出城去了。
買藥哪裡需要出城?
阮嬤嬤不相信,待第二天天明,拖著傷腿去城口上問,說是自家侄女丟了。
守門的兵卒看她可憐兮兮的,回憶了一番,道那女子急匆匆出了城。
清妍帶走的不止是買藥錢,還有小段氏心裡的那口氣。
家業敗了,敗在皇權浩蕩,這不是她個人的錯。
古往今來多少勳貴簪纓,最終都是如此結局。
但她總惦記著,自己這一輩子與人為善,誠然有被人捅刀子的時候,但身邊人都是齊心協力的。
陳氏的那一番話,同樣也是小段氏心中所想。
可清妍證明了,善意與背叛之間,並沒有那麼緊密。
有一些人,待他們再好,依舊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之後的大半個月,林雲嫣也嘗試著找過清妍。
不是她不願意接受事實,而若是他們能證明清妍的失蹤另有隱情,起碼能讓小段氏心中舒坦些。
結果,當然是事與願違。
小段氏走得很痛苦。
她知道自己斷然熬不過冬日,也不許晚輩再為她花一分錢。
一輩子薄臉皮,把自己的體麵、家族的體麵擺在第一位的老太太,臨死前發了瘋似的不讓兒孫們孝順她。
她成了左鄰右舍都知道的難伺候的死老太婆,為的就是讓兒孫少背一些“不孝”的罵名。
砸藥碗、砸飯碗,最多喝幾口水。
砸了幾次,也就都不敢再去買藥、再給她備好克化的吃食了。
正是走得那麼決絕,父親跪在祖母榻前才會那麼悲痛、憤怒。
而那一幕幕的畫麵,隔了那麼多年,依舊深深刻在林雲嫣的腦海裡。
邊上,阮嬤嬤與岑嬤嬤互相交換了個眼神。
郡主發難發得突然,她們都沒有鬨明白其中來龍去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