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國公趕赴陝甘前向太子辭行時問太子一句,“你是盼我得勝凱旋,還是盼三皇子回來勤王?”
太子說,“當年為什麼不同睿侯決裂?在得知殺父之仇的時候。”
陸國公一愣,不明白太子為何提及往事。
“觀睿侯性情,對家族親人很看重,你與他決裂,他也不會殺你。你可以的回到鎮南國,當然會有很多波折,會很不容易,但身份是光明正大的。以後便是向睿侯複仇,也光明正大。就是不回去,也可與睿侯分道揚鑣,你不主動說,想來睿侯也不會泄露你的身世,在東穆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不比與睿侯裝模作樣兄弟情深好嗎?”
陸國公喉間微哽,為什麼?
是為什麼?
在湖南老家,他的父親母親是恩愛的夫妻,在鎮南國,定睿親王有自己的原配正室,有自己的妻子兒女,他們回到鎮南國,算什麼呢?
他與陸伯辛決裂,又能在湖南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嗎?
不,他回到鎮南國,鎮南王室不會看重你。他留在湖南,鎮南王室會找到他。他有這樣的血脈,這血脈不會放過他。
陸國公動了動唇角,“做都做了,何必後悔。”
陸國公走後,陸老夫人進宮的頻率更高,在皇後宮裡呆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終於長到藍太後每天把陸皇後宣到自己宮裡一起看孩子玩兒了,太子家的兩位小皇孫都是稚嫩可愛的時候,阿宇已經懂些事了,由藍太後教導著認了幾百字,還會背幾十首詩。二郎現在也搖搖擺擺的能走路了,說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現在隻會四個字爹、娘、哥、祖。阿宇時常嫌他弟弟笨,鄙視的小眼神不要太明顯,阿宇真是寧可去讀書,也不想跟笨弟弟一起玩兒。
小孩子都是憨態可掬的,陸皇後有些惆悵的神色都大有好轉,藍太後也笑,“孩子是這樣,彆說大兩三歲,就是大一歲,也不願跟小的玩兒。”
鳳陽長公主一有空就找陸皇後說話,時不時還要帶上嘉祥公主,問嘉祥公主與駙馬可恩愛,嘉祥公主是個全無心事的性情,笑道,“姑媽彆打趣我,我可不是嘉悅,那樣愛害羞。都成親了,又不是以前做姑娘家的時候。駙馬待我當然好,我對駙馬也好。”
鳳陽長公主便笑著問她,“怎麼個好法兒?我可是聽說了,你哪回進宮,不是用你皇祖母的壽膳房,就是用你母後的小廚房,給駙馬做好吃的,是不是?”
嘉祥公主笑,“是母後她們一直說要我體貼駙馬,好像生怕我欺負駙馬似的。我可不是那樣的人,皇祖母賞我的西瓜,我都沒先吃,等駙馬回家後一起吃的。”
鳳陽長公主聽的直笑,與皇後道,“嘉祥見慣你與阿弟恩愛,自己小日子也會過。”
陸皇後對閨女這樁親事也很滿意,“秦駙馬的確是個好孩子,忠心懂事,待咱們公主也好。我說她與嘉悅都是有福的,嫁的夫婿體貼也得人意。”
“再有福也不及你,有太子與嘉祥這一兒一女,多好啊。”鳳陽長公主問,“阿弟的身子怎麼樣了?”
鳳陽長公主尋常一問,陸皇後不知怎地,心尖兒竟是一顫,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母親的那句話,“這女人哪,活一輩子活的什麼,丈夫再體貼,還有三妻四妾哪,兒子不一樣,兒子孝順,那是真的孝順。”
還有那些影影綽綽的流言,一個勁兒的往陸皇後腦袋裡鑽。
鳳陽長公主的目光看過去,嘉祥公主不覺什麼,說,“我今兒去給父皇請安,沒見著父皇,不過聽進寶說,父皇還好,早上進了一碗粥,吃了兩個花卷,一道糟的魚脯子挺合父皇胃口,多吃了兩筷子。”
“陛下這幾日不大願意見人,我看他總是懶懶的,說話也沒什麼精神,說是晚上睡的不大好。昨天我給陛下讀了會兒經,倒有了些睡意,很快就睡了。”陸皇後說。
鳳陽長公主想了想,同陸皇後道,“到底不一樣,你們夫妻這些年,自年輕時過來的,還有誰能比你更知阿弟喜好呢。他如今身子不大舒坦,才不想見人,請安的多了,他嫌煩,可沒人陪著,病人也孤單,要依我說,太子要理政,二皇子三皇子都就藩了,四皇子以下年紀尚小,嘉悅嘉祥都是女孩兒,還是得你在阿弟身邊,他有什麼話,也有個能說的人,有什麼事,你在邊兒上搭把手,比旁人強。”
陸皇後連忙說,“我也這樣想,可陛下總是不依。”
“這事有我,雖說他是皇帝,我也是他大姐,我還說不得他了,這上了年紀,身上不好,就越發孩子脾性了。”
如此,鳳陽長公主把陸皇後擱穆宣帝身邊去了,讓鳳陽長公主說,陸皇後就近住下,宮務有太子妃,她把穆宣帝照顧好就行。
直接把陸皇後與陸老夫人隔絕起來,太子妃也沒空聽陸老夫人蠱惑,她得每天在慈恩宮理事。
就如鳳陽長公主與藍太後商量的那般,陸皇後不是什麼強勢的性情,不然這些年也不能被藍太後壓的死死的,太子妃這些年也很恭順,從不是生事的性子,這些年管理東宮、襄助宮務,也沒出過差子。
既嫁進來了,就不能把她們排擠出去,不然就是給陸家送幫手了。越是這時候,越得籠絡她們,待她們好。不管陸家什麼出身血統,隻要娶進來的,咱們認,咱們也不嫌棄。
藍太後鳳陽長公主這對母女心術之厲害,立刻堵絕了陸老夫人的路。彆說不知情的太子妃,就是稍被攛掇的陸皇後如今日夜陪伴在穆宣帝身邊,也不禁想起少年恩愛時光,想著少來夫妻老來伴,陛下上了年紀,我也是做祖母的人了,如今事事安好,可萬不能有那樣可怕的念頭,那成什麼人了。
東宮書房。
太子身邊有詹事府幾位得力乾將,內閣也都在,大家在商量西南戰事,就見太子的內侍官急匆匆進來,麵有焦色稟道,“殿下,皇後娘娘那邊有急事請殿下過去。”
太子剛想問什麼事,見內侍官的模樣便把話咽了,對裴相道,“裴相繼續主持,孤過去看看。”
待出得書房,尋一僻靜處,太子方問,“什麼事?”
“這些天陛下膳食有禦膳房進上,也有鳳儀宮小廚房進上的,奴才剛得知,咱們廚房剛送了道當歸生薑羊肉湯,不敢不來稟殿下知道。”內侍官聲音低低的顫抖著,垂下眼睛隻敢看青磚地,卻是感受到太子殿下瞬間爆發出的怒意,太子抬腳就往鳳儀宮去。
這些時日穆宣帝都是在鳳儀宮休養,難得今日天氣好,碧空如洗,皇後把二皇孫接來,小孩子搖搖擺擺奶聲奶氣的模樣叫人喜歡,穆宣帝再大的怨憤,見著孫子總能消去幾分。
時到中午天氣暖和,還讓小二郎在廊下玩兒了會兒,及至用膳才令乳母將孩子抱進去。
“說這孩子笨吧,走路挺早,十個月就會邁步了,說聰明吧,說話又慢。阿宇在小二郎這個時候,會說的話可比他多。”陸皇後笑著扶穆宣帝坐下,“要說,咱們小二郎嘴有些笨。”
“男孩子多是說話晚。”
“也是,太子小時候開口開的早,一直到一周半,還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兩歲上總算會三個字一起說,四個字連一起就不成。”陸皇後說到太子幼時之事不由麵露笑意,穆宣帝強忍著把氣歎心裡,他委實不願意聽到關於太子的事。往昔再溫馨的歲月在宮變麵前也皆化為灰燼,好在,穆宣帝做戲的本事糊弄糊弄陸皇後還是沒問題的。
有時,越是不想聽到誰,越是有人要提。非但陸皇後提,劉嬤嬤也說,“太子殿下特意打發人送了兩道菜來。”
“都有什麼?”陸皇後問。
劉嬤嬤答,“一道當歸生薑羊肉湯,一道黃芪蒸乳鴿。”
“都是進補的菜,如今天冷,倒是合適。”陸皇後令劉嬤嬤盛了,親自端給穆宣帝。穆宣帝垂眸盯著碗裡的當歸生薑羊肉湯,麵無表情的臉上突然勾起唇角,一笑道,“難為太子這片孝心,朕是要嘗嘗。”
穆宣帝正要吃,就見太子急步進來,見穆宣帝勺子都舉到嘴邊了,嚇的肝膽俱裂,大喊一聲,“父皇!”
太子氣都顧不得喘勻一口,幾步上前,“兒臣有要緊事同父皇商議。”
穆宣帝悠然道,“什麼事都不急在一時,坐下,先吃飯,你著人給我送來的這當歸湯聞著甚是鮮美。”
“那我先替父皇嘗嘗冷熱。”太子自桌上端起來,穆宣帝麵色微變,正要阻止,就見太子手腕一抖,沒拿穩,湯掉在了地上。
穆宣帝又恢複了麵無表情,太子退開一步,陸皇後問,“怎麼這樣不小心。”吩咐邊兒上內侍宮人,“還傻站著做什麼,趕緊收拾了。”
“這地方不潔,父皇,咱們還是換個地方用膳吧。”
當天,劉嬤嬤等一乾人皆被從各自宮局帶往慎刑司,最後一直牽連到陸老夫人最心愛的一位老管家,自這位老管家起,一家子男男女女皆被宮人帶走,自此死生不知。
陸皇後得知此事著實嚇的不輕,太子對母親道,“外祖母見我代父皇理事,未免想得多了。借我的名頭給父皇送湯到母後宮裡,一旦父皇出了差錯,我們母子就是一萬張嘴也辯不了的清白。介時,我就是殺父之人,母後便是殺夫之人,往上數千年沒有這樣的大奸大惡,咱們母子還不愁永載史冊麼?”
陸皇後嚇的小病一場,病好後依舊去穆宣帝身邊服侍,陸皇後話少了很多,但,不論穆宣帝湯藥膳食,陸皇後都親自嘗過再給穆宣帝吃。
就是一杯茶,陸皇後也要先分出半盞飲一口。
穆宣帝歎道,“不必這般,咱們這些年的夫妻,我是知道你的。”
陸皇後垂淚,“既是夫妻,就當如此。我,旁的事我也不懂,也不管,陛下是我的丈夫,陛下的飲食起居,就是我為□□的份內之責。”
陸老夫人非但折了宮中人手,更是失了府中得力臂膀,整個陸公府都因此事惶恐不已。陸老夫人正琢磨著翻身伎倆,西北炮火震動大地。
是真的炮火,據說是西北白大人研製的新式武器,那樣大的火炮拋入城中,立刻聲震千裡,關隘城池、軍民百姓,俱灰飛煙滅,陝甘五萬大軍,不過半個月便已潰散敗退,陸國公敗退中失蹤,尚未有消息。
戰報是陝甘何總督著手下信使十萬火急送往帝都,何總督有守土之責,寧死不退,依舊堅守長安城!
隻要他何貞在一日,絕不讓出半寸國土!
必以性命報君王報社稷!
最後相當於何總督的遺書了,讓人讀後不禁淚濕衣襟,心痛難忍。尤其禮部韋相,心下更琢磨著,這得提前給何總督預備諡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