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腮胡子咬牙切齒,難以置信地看著泰爾斯。
鍋蓋頭詫異地看看努恩王,又看看泰爾斯。
禿頭和長發男人對視一眼,發現彼此都皺起了眉頭。
褐發青年則神色奇怪地盯著泰爾斯,欲言又止。
賭對了。
泰爾斯鬆了一口氣。
他不知道目前的局勢究竟如何,不肯定努恩對他的態度是否有變,不了解諸位大公的性格與特征……
但是……
泰爾斯露出笑容,他抬起頭,眼神咄咄逼人地掃過五位大公。
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敢於單獨背負殺害星辰王子的血債。
凱瑟爾用王位的誓言,為他所打造的盾牌依然堅實。
先前努恩王出言要他自殺,大公們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態度。
但是如果這種“榮幸”輪到他們自己頭上……
好比一個班的人想要乾一件壞事,而避免承擔後果,往往不是暗地裡偷偷摸摸,就是明麵上集體起哄。
但絕不會有人敢正大光明地單乾。
“璨星的小崽子,”絡腮胡子目帶凶厲之色,似乎與泰爾斯的仇怨已經無法解開:“我們早就聽聞過你的故事了,奸詐狡猾,心機深沉得根本不像一個小孩……看來果然沒錯。”
“夠了,對七歲小孩的試探到此為止吧,”鍋蓋頭表情玩味:“我敢拿再造塔領地內的六個郡打賭,這小子日後肯定會成為我們的心腹大患。”
試探?泰爾斯眉頭一皺。
但鍋蓋頭的話卻被馬上打斷了。
“不。”
“真的是很有意思的想法,”在所有大公們驚訝的眼神下,努恩王打破了這一陣的沉默,他從眼裡冒出冷光:“決鬥。”
“你是從哪裡聽聞這個說法的?”
泰爾斯慢慢找回了心底的安穩感,他平穩著自己的呼吸,對努恩王道:“你們的選王會,還有黑沙領的繼承權決鬥。”
“黑沙領,哼!”努恩七世毫不掩飾臉上的仇恨:“倫巴那個混蛋還向我請求,為黑沙領護送你前來的隊伍提供駐紮地和補給。”
幾位大公迅速交換了幾個眼神。
這讓泰爾斯重新想起那個黑沙大公的“合作者”。
“虛偽而可笑的家夥,”努恩王陰沉地道:“難道他不知道,我的血債,有一半都在他身上嗎?”
五位大公的表情一動不動。
努恩王臉色肅穆,一掌扣在桌上,手上的戒指叩出尖銳的響聲。
“咚!”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決鬥,為什麼不呢。”
然後,在大公們精彩至極的臉色中,努恩王轉向他們:“你們之中,有誰肯代我出戰,證明你們對國王的忠誠嗎?”
“染上他的血,你們應該就能放開顧忌,跟龍霄城站在一起了吧?”
泰爾斯咬緊牙齒。
但他似乎逐漸把握到了努恩的節奏。
大公們的神色變得無比古怪。
但努恩王沒有給他們回話的機會。
“雷比恩·奧勒修,我忠誠的威蘭領大公,”努恩王轉向一直以來都對泰爾斯惡意滿滿的絡腮胡子,輕描淡寫地道:“去吧,在決鬥中,為我帶來勝利與複仇。”
威蘭領……泰爾斯把他記在心裡。
三百年前,黎明之役的發生地點。
奧勒修大公看了看努恩王,又看了看泰爾斯。
王子看著他的臉色一變再變。
“我以為你剛剛隻是試探他而已……努恩,”奧勒修大公深深皺起眉頭:“我們之前的討論已經很清楚了,誰都樂意吞下星辰的肉,但誰都不想見到不死不休的全麵戰爭……難道你還真的要在這兒乾掉這個王子嗎?”
泰爾斯心中一鬆。
試探……
真的是試探。
自己的命……似乎保住了。
但他隨即又是一愣。
聽這話的意思,剛剛這六人一直在商量出兵開戰的事情?
“那樣不好嗎?我甚至提前派出了尼寇萊,要把他綁到龍霄城來遊街示眾!”努恩露出嚇人而瘋狂的笑容:“反正失去了正統繼承人,沃爾頓也注定要衰落了,為埃克斯特做上最後一件事,不好嗎?”
五位大公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泰爾斯試著把自己代入到大公的情境中,理解著幾位大公的心情。
之前沒有繼承人的星辰王國,麵臨的幾乎也是一樣的狀況。
一個行為不可預測的國王。
“奧勒修,他手上拿的畢竟是你的劍,”努恩王繼續幽幽地道:“而且,六百多年前,不正是托蒙德·璨星帶著他的軍隊,將你的家族,將奧勒修從世代統治的沙文古地趕到北方,並且在你的家族舊地建立永星城的嗎?”
“殺死他,想必也能榮耀你的家族?”
奧勒修訕笑了一聲。
“您若是舉兵開戰——威蘭領願意與龍霄城同進退,效忠於龍槍旗下,我的國王陛下,”奧勒修緩緩摸著自己的絡腮胡子,搖搖頭:“但絕非以這種方式……你可不能強迫我為您背上這些血腥。”
“哼,親愛的奧勒修大公,不想背血腥?”泰爾斯冷冷一笑,回敬他剛剛的話:“說了這麼多,不就是怕死嗎?”
奧勒修話語一頓,看著泰爾斯的表情唯有越發不善。
努恩王冷笑一聲,轉向嘲諷譏笑毫不留情的鍋蓋頭:“你呢,再造塔大公,帕修斯·特盧迪達?殺了他,我們從此站在一起。”
再造塔……泰爾斯頓時想起那個倫巴的故事。
“我拒絕。”鍋蓋頭的特盧迪達大公反應極快,“您不能要求我這麼做,”
他警惕地搖頭道:“特盧迪達支持對星辰的戰爭,隻會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再造塔可以在戰爭裡獲取最大的利益。但若是我親手殺了這小子,被逼著去承擔敵人的仇恨,就明顯得不償失了。”
“因此而引發的戰爭,最便宜的肯定是倫巴,而血債總是由那個凶手來背,”特盧迪達舉起手,哈哈一笑:“有利益,無風險,我們才會出兵,否則我們乾嘛要趟這趟渾水?”
“您真是我所見過最實誠的人了,特盧迪達,”禿頭的大公歎了一口氣,還沒等努恩王發話,他就回答:“您的這番話既自私無恥又合理真實,因此,我竟無法反駁。”
“同樣的理由,我,來自戒守城的羅傑斯·萊科……”禿頭的萊科大公淡淡道,轉首間,頭頂反射出明亮的閃光:“反正誰愛殺他誰去——平白無故攤上全麵戰爭還是小事,我也不想自己沾上璨星的血債。”
泰爾斯冷眼旁觀著這些大公,看他們在陛下和外人的麵前,旁若無人地爭論……像是前世鄰居大媽在樓下碰到後嘮嗑一樣。
而且,這一幕……
泰爾斯皺緊眉頭:怎麼就這麼眼熟呢?
“好啊,北地的重量,我算是體會到了,”泰爾斯輕笑一聲,諷刺看了看禿頭的萊科大公,用同樣的話回敬他,又輕蔑地看著絡腮胡的奧勒修大公:“還有你們的北地之道。”
兩位大公都沒有回答他,隻是轉開目光。
“哼,如果這個小孩沒有來道歉,我們就不用這麼尷尬了吧?”努恩七世冷笑一聲:“你們是不是就會打著為我兒子複仇的旗號,爽快地出兵南下?”
大公們沒有答話。
但泰爾斯已經知道了答案。
“庫裡坤·羅尼?”努恩王看著長發的男人,緩緩道:“你去殺了他,龍霄城就全力支持羅尼家族在戰爭中所能獲得的利益。”
“對一個發的男人,羅尼大公猛哼一聲:“雖然祈遠城遠離星辰的威脅,但羅尼家族也有自己的驕傲。”
泰爾斯越聽下去,他的感覺就越明顯。
大公們對國王說話的語氣……
通過最直觀與直接的接觸,他迅速意識到埃克斯特與星辰,在國王與封臣關係上的本質不同。
大公與共舉國王,幾乎平起平坐,相熟者、有實力者,甚至對國王毫不客氣。
比起星辰……泰爾斯想起在群星之廳裡,六大豪門與十三望族的封臣們跪下親吻凱瑟爾的戒指。
看來,埃克斯特諸位大公果真自成一國,他們手中的權力之大……遠遠超乎我們的預料。泰爾斯想起普提萊的評價。
恐怕實力上也是一樣。
“夠了!”
最後的褐發年輕人歎出一口氣、
“我是烽照城的領主,康克利·佩菲特,星辰的殿下,抱歉讓您看到這一幕。”褐發年輕人轉過頭來,對著泰爾斯歉意地一笑,隨即他憂心忡忡地對努恩王道:“陛下,我理解您的盛怒,但也請您考慮王國的未來……星辰的王子已經在這裡,我們失去了出兵的正當理由,而殺了他,隻會使得事情雪上加霜。”
努恩沒有答話。
他在掃視一圈大公,又瞥了一眼泰爾斯之後,才低沉厚重地開口。
“你們真是一群懦夫,”努恩七世沉沉地道:“連我都首肯了,你們卻還是對戰爭畏首畏尾,連一個小孩子的血都不敢沾。”
正是因為你的首肯,所以才可疑吧。
泰爾斯默默道。
“北地從不以殺戮小孩為榮。”祈遠城的羅尼大公淡淡地回敬。
“很好,那就散會,”努恩王冷著臉,為這場詭異的會麵做個了結,他看著泰爾斯,眼裡依然是不留情的冷漠與恨意:“將那把可笑的劍放下吧,星辰王子,晚上的場合你不需要用到它。”
“啊?”泰爾斯一愣:“晚上的場合?什麼場合?”
“還能有什麼?”埃克斯特的國王冷眼刺向五位大公,“既然這幫懦夫不肯付出代價,那我們還能有什麼選擇呢?”
“去準備一下,來參加你的歡迎晚宴。”
“泰爾斯·璨星。”
國王用最討人厭的語氣留下最後一句話,頭也不回地離座而去。
大公們紛紛對視著,表情各異地起立。
泰爾斯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就……結束了?
“我說,”絡腮胡子的威蘭領大公,奧勒修走到泰爾斯的麵前,表情依舊難看:“你要拿著我的劍到什麼時候?”
“當啷!”
泰爾斯手裡的劍這才摔在地上。
他的手心已經麻木。
等到泰爾斯平安無事地走出石廳,看見在等待他的邁爾克勳爵時,他才意識到,這麼冷的天裡,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連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泰爾斯像是剛剛跑完越野一樣,按著自己的膝蓋,深深呼出一口氣。
該死的。
北地人。
“請跟我來,王子殿下,”邁爾克勳爵麵無表情地道:“我將帶您去您的房間,準備好參加晚上的晚宴。”
“您的隨員們也會在宴會上。”
泰爾斯突然舉起手,止住了邁爾克的動作。
“在這之前,您能帶我去找尼寇萊勳爵和史萊斯侯爵嗎,”在邁爾克帶著深意的目光下,泰爾斯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到達龍霄城之前的一路上,我都受他們兩位的照顧良多。”
“嗯?”邁爾克輕輕出聲,表達他的疑惑。
“為了他們倆的深厚恩情,”泰爾斯的表情變得很難看,他抬起頭,堅定地道:“我一定要當麵、真誠、嚴肅、仔細、大力地感謝他們兩個。”
……的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