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克斯特,還有龍霄城,對她究竟意味著什麼?耐卡茹,她的丈夫,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
“終結之戰,又意味著什麼?”
“而我們,埃克斯特人自許為北風與龍的兒女……哼,龍的兒女?”
努恩王嗤笑一聲,笑聲裡充滿了諷刺:
“真的嗎?”
泰爾斯注意到,在努恩王感慨的時候,小滑頭目光一動,似乎有話要說。
但她好像隨即想到了什麼,臉色露出害怕的表情,終究重新低下頭去。
“我們星辰也自稱帝國的繼承者,不是麼?”泰爾斯忍不住出聲道:“但我們終究不是帝國。”
努恩王猛地低頭,目光鎖定在泰爾斯的身上。
那對刺目的眼神散發出的壓迫感,讓第二王子有些不舒服。
半晌,老國王才看了小滑頭一眼,淡淡地道:
“你保護了她,是麼?在那種危險裡,保護了我的孫女?”
泰爾斯和小滑頭齊齊一怔,後者下意識地望泰爾斯身邊靠了一下。
“我能看得出來,”努恩王表情不變,一動不動地盯著小滑頭,讓她更為緊張:“她看你的眼神不一樣了。”
“額,這個,”泰爾斯摸了摸頭,感受著躲在自己背後的小滑頭,有些尷尬地道:“人總該互相幫助。”
努恩王盯著他足足三秒,沒有說話。
三秒後,努恩王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頗為玩味地道:“你知道,我後來重新考慮了你的話,”
泰爾斯摸著頭的手忽然一頓。
他有些驚疑。
怎麼?
“我們並非生來習慣於陰謀詭計和精明算計,”努恩王表情淡然,話語卻透露著老邁和坦然:“也許,對於沃爾頓即將麵臨的風雨,最能依靠的不是權衡利弊,爭權奪勢,小心進退的老辣貴族,不是他們那些來來回回、目光短淺的考量,也不是一個個籌碼來回移動的權力博弈。”
國王抬起頭,看向頭頂的雕像:“而是那些曾在英雄們身上閃耀過,而我們卻失落了太久的光輝。”
泰爾斯有些疑惑地望望周圍的衛士們,但他們隻是目光警覺地掃視四周,靜靜等待著國王。
“真正的英雄——比如耐卡茹,”努恩王盯著龍騎之王的雕像,感歎道:“也許他的身上,真的有能讓人們毫不猶豫地聽命,心甘情願地追隨,毫無悖言地赴死,無怨無悔地犧牲的光輝吧。”
“也許就是那種耀眼的光輝建立了埃克斯特,那種光輝,讓巨龍也甘心追隨,”努恩王的臉上隨即黯淡下來:“也讓巨龍,對流著他血液的後代們不屑一顧,遁世不出。”
泰爾斯心中一動,不禁脫口而出:“王者不以血脈為尊。”
他胸口的傷疤又在隱隱作痛了。
努恩王微微一動,對他露出一個深邃微妙的笑容。
“我說過,你們有位‘賢君’。”他淡淡道。
泰爾斯再次皺起眉頭。
但下個瞬間,他的心中升起一陣煩躁。
“咻——”
在微亮的天色下,泰爾斯下意識地抬起頭。
國王身邊的衛隊們比泰爾斯還要快上不少,身經百戰的他們,本能地感受到了什麼,早已齊齊抬頭。
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天空之崖上,向下墜落。
“咻咻”的風聲隱隱傳來。
國王皺起眉頭。
“那是什麼?”努恩王眯起眼睛。
泰爾斯隨即目光一凝。
獄河之罪如潮水般湧上他的雙目。
從天空之崖上掉下來的,是個灰色的東西。
泰爾斯的目光隨著它垂直下墜,看著那東西一直落到離地二十米的地方。
“像塊……灰色的岩石?”泰爾斯疑惑地道。
剛剛的戰鬥太激烈,把天空之崖的岩層都震落了麼。
突然,那個墜落的灰影突然在空中一頓。
下一刻,灰影順著懸崖直線下墜的軌道突然一轉——向著他們直射而來!
泰爾斯心中一凜,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不!”
一名白刃衛士立刻警惕起來,瞬間拔刀怒喝:“那不是岩石!警——”
但那道灰影瞬息即至————淩空來到他們上方!
泰爾斯震驚地抬頭,借著衛士們手上的火光,看清了那個瞬間飆射到眼前的灰影。
那是一個人。
一個從頭到腳,包裹著灰色緊身衣,連額頭都用一塊灰布緊緊束住的男人。
隻露出一對狹長的眸子,在泰爾斯的視野裡泛著冷光。
男人淩空騰躍在他們頭頂,鬆開了手上握著的一道繩索。
向著他們蕩來。
泰爾斯渾身一顫。
那是……黑劍留下的攀岩滑索!
居然被這個男人用來……
灰衣的男人在空中背過雙手。
“警戒!”
白刃衛隊的精銳們暴喝出聲,反應快速地將國王和兩個孩子圍護住。
“不要慌!”努恩王的聲音嘹亮可聞:“發出信號……”
但他話未出口,下一秒,空中的男人突然舒展雙臂!
兩道光澤,向著下方的白刃衛隊們電射而來。
泰爾斯被一個戰士向後推了一步。
“咻!”
泰爾斯瞬間覺得頭頂一涼,無數溫熱的液體就噴灑到了他的臉上。
小滑頭驚叫起來。
泰爾斯發著抖,感受著嘴裡的腥鹹,看著那個戰士倒在他的身邊,一柄短刀鑲嵌在他的脖頸上。
鮮血淋漓,死不瞑目。
“當啷!”
頂在最前方的一名戰士揮刀格擋開另一道光澤,旋即傳來刀刃相格的銳響。
下一秒,灰衣的男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落地。
“咚——喀嚓!”
從天而降的刺客,正落在一名戰士的身上,將他從站立壓得趴下,可怕的胸骨碎聲隨之傳來!
刺客像是完全不受落地的衝擊影響,他猛地抬頭。
一雙泛冷光的狹長眸子,死死盯住了泰爾斯。
泰爾斯心中一涼,頭皮發麻。
目標……是我?
下個瞬間,刺客的身影就瞬間出現在一米之外,衝向擋在泰爾斯身前的兩個戰士。
“攔住他!”
被死死圍護住的努恩王怒吼道:“保護他!”
隨著他的命令,白刃衛隊的戰士們毫不猶豫地圍向那個刺客,三柄流線型的白柄彎刀,削向刺客的小腹、咽喉和大腿!
但那個男人的身形突然一轉,在三道刀鋒即將擦中他的時候,險之又險地在空中躍起。
擺頭、收腹、縮腿,他用最不可思議的身法,一個前空翻,堪堪避開三人的刀鋒。
泰爾斯一個激靈:他好像在哪裡見過這樣的身法。
但是,他所見過的……絕沒有這樣利落、極速和不可思議!
越過三人的男人穩穩落地,他雙手一翻,兩把短刀出現在手上。
刺客的雙刀,瞬間交叉掠過擋在泰爾斯身前的最後一個戰士。
鮮血飆出。
小滑頭嚇得呆住看了。
泰爾斯倒吸一口涼氣,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應變,隻能看著刺客的短刀向著他襲來。
刀鋒越來越近。
獄河之罪放慢了他的時間感。
但他完全找不到任何脫逃的機會。
那道刀鋒——實在是太快了。
“鐺!”
刺客的刀鋒最終停在泰爾斯的鼻尖之前。
獄河之罪褪去,時間恢複正常。
泰爾斯驚魂甫定,心臟猛烈跳動。
剛剛劫後餘生的慵懶,已經被此時的一陣冷汗狠狠驚醒!
但出乎刺客意料的是,他的刀鋒不能前進一分——剛剛被他致命雙刀掠過的那個戰士,沒有被刺客殺死。
這個白刃衛士,正舉著單刀,橫著臂盾,用肩膀和手臂架住刺客的雙刀,死死攔住了他!
不讓刺客的刀鋒前進一寸。
泰爾斯一個激靈,連忙向旁邊姿態不雅地一滾,避開了刀鋒。
“彆小看了……”忍受著傷口的痛苦,在泰爾斯身前的這個白刃衛士發力一推,怒吼道:“……龍之近衛!”
刺客被倒推回兩步,他身後的三名白刃衛士配合默契,沉著冷靜地出刀!
“鐺!”“叮!”“唰!”
失去平衡的刺客,身形急轉,吃力卻巧妙地格開三刀。
但身形不穩的他,最終被趕來的第四名戰士一刀劈中了左臂。
“嗤!”
刺客的鮮血灑出。
“當啷!”
他再也拿不穩左手刀,刀鋒掉落地麵,發出金屬脆響。
戰士的白柄刀斬出,在刺客的肩頭再次帶出一篷鮮血。
“當啷!”
刺客搖晃著的右手刀也落下地麵,他抬起頭,最後看了一眼泰爾斯。
目光中的冷漠和死寂,讓後者一陣雞皮疙瘩。
失去雙刀的刺客就地一滾,遠離已經被反應迅速的白刃衛士們重重圍護的泰爾斯。
泰爾斯顫抖地喘息著,看向在地上捂著傷口顫抖的刺客。
好險。
好險!
他是誰?
越來越多的白刃衛隊衝向了手無寸鐵的刺客。
“留活口!”努恩王從身後按住泰爾斯的肩膀,安慰顫抖的他,國王那威嚴的聲音穩穩傳出:“問出幕後的人!”
但就在此時,在地上的兩把短刀,突然自行“躍”起!
像是自己有生命一樣。
那個瞬間,一位資曆較深的白刃衛士似乎認出了刺客,旋即臉色一變。
“小心!”那位衛士怒吼出聲。
幾乎在同一瞬間,刺客起身折返,帶著飄灑的鮮血,連續越過三人,向外突圍!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身形之妙,阻擋在途上的白刃衛隊根本無從攔截。
認出敵人的衛士發瘋般地怒喝著,帶著同袍們衝向刺客:“他是‘飛蝗刀鋒’——”
地上的雙刀,其中一柄詭異地彈回刺客的手中。
另一柄刀則投向黑暗之中,不知所蹤。
刺客的的單刀攻勢連綿,瞬間劃過一名衛士的咽喉。
衛士的話這時候才傳到耳邊:
“——巴安奈特·薩裡頓!”
下一刻,刺客拚著被第二名衛士砍中肩膀,咬著牙折出嚇人的弧線,身形一轉,瞬間繞開阻礙!
所有白刃衛隊,包括泰爾斯,都齊齊一震!
然而,刺客的身形已經突出重圍,遠遠遁去,消失在黑夜與廢墟的遮掩中。
泰爾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刺客遠去的背影。
巴安奈特·薩裡頓?
難道說……
“啊啊啊啊!”小滑頭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突然傳來!
泰爾斯大吃一驚,連忙向著她看去。
但還沒等他轉過頭,泰爾斯就感覺到,他的腳被輕輕一碰。
泰爾斯猛地一震。
他緩緩低下頭。
王子的眼瞳倏然睜大。
隻見一個圓滾滾的球狀物,正滾落在他的腳邊,微微晃動著。
泰爾斯的呼吸凝固住了。
幾秒鐘過去了。
小滑頭的尖叫聲中,泰爾斯愣愣地站著,任由地上的鮮血浸透了他的鞋子,大腦一片空白。
他恍惚地呼吸著,依舊垂著頭,與統治了埃克斯特整整三十年的共舉國王——努恩·沃爾頓七世那早已離開身體的頭顱,默默對視著。
難以置信的驚訝,凝固在國王的臉上。
另一柄投入黑暗,沒有飛回刺客手上的刀,隨著國王的頭顱一同落在地上,微微顫動。
十幾名白刃衛士們飽含著痛苦、悔恨、憤怒、不甘的吼聲,在同一個字裡,憑空炸響:
“不——”
天空,第一縷朦朧的陽光出現在東方。
此夜已儘。
彼天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