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疊疊地落下,直直墜進我的眼底。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北方的冬天,也是打從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大雪。
幾乎是在一瞬間屏住了呼吸,也忘卻了寒冷,隻是著迷般的出神凝望著這未曾得見過的北國風光。
不過是伸手關個窗子的小事,我卻站在窗邊好半天沒有任何動作。
黎宵大概是等得不耐煩了,也可能是真的覺得太冷,隻好屈尊降貴地走過來。
他一邊在嘴裡嘟囔看什麼呢這麼入神,一邊跟著探身朝外看去,在看到漫天飛雪,少年似乎也有些驚訝,但也隻是一瞬。
“居然已經下得這麼大了。”
黎宵口中低聲喃喃著,忽然餘光瞥見我專注且入迷的表情,立刻毫不客氣地嗤笑出聲“瞧你這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不就是下雪麼,有什麼好驚訝的。”
或許是這從天而降的紛揚大雪幾乎占據了我所有的感官,因而我雖然聽見了黎宵的話,心裡卻並沒有什麼特彆的感覺,隻覺得被一種前所未有的豁達和輕盈的欣悅儘數包裹在其中。
依稀竟如同麵對的是久彆重逢的故人一般……
我不在意地隨口回答“黎大少爺自小在這裡長大,這樣的雪年年都可以看見,當然覺得普通。可我也真的是第一次瞧見這麼大的雪,我們那兒的冬天幾乎看不見雪的,偶爾下些冰粒子,還沒落地就化成冰水了。”
黎宵聞言像是對我生出些難得的好奇“你家在哪裡,竟連一場像樣的雪都沒見過?”
聽到這話的我,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片刻後,才乾巴巴地回答“這……我也不知道。”
黎宵笑了,似是不屑地從鼻子裡輕輕哼出一聲“又拿瞎話誆我。看你這麼大個人了,卻說連自己家在哪裡都不知道。你覺得我會相信?”
我一愣,倒不是因為黎宵不信我說的,而是他在話裡用了那個又字。
那意思是我騙過他,好像還不止一次的樣子。
或許……隻是單純地隨口一說,權當是抱怨了。
我撇開當下在心底升起的那一絲隱約的異樣感覺,望著近前仍舊紛揚飄飛的白雪試圖回憶起跟家有關的事情。
“我隻記得自己出生在一個四季分明的小村落,村子裡人不多,村子附近有很多的湖泊和池塘,也有一些耕地,地裡的收成一般,但勉強糊口,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也還算過得去。而我從出生起,一直到這個夏天來臨為止,從沒有踏出過這個村子一步。”
事實上,不止是村子,就連自家的院子我都極少邁出去過。
一是沒有願意帶著我玩的同伴,二是地裡沒有那麼多的活可以忙活。
我成日在院子裡坐著,或是發呆,或是埋頭做些搓麻繩之類力所能及的手工活計。
就算是什麼都不做,也比在田間地頭追逐嬉戲來得合算。花的力氣少了,肚子自然就不容易餓,我也就可以儘量少吃一些,為家裡省下些糧食。
那時候,我走過的最遠的路程就是從村頭到村尾。
因為娘親說了水邊危險,我也從來沒有下河嬉戲過,就連靠近河岸邊行走都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所以出生在水鄉的我第一次坐船,其實還是托了那幾個人牙子的福。
也是萬幸我雖然沒有乘船的經驗,卻並沒有暈船的毛病,否則那麼長的水路,那般未知的前途,以我當時的身體狀況,說不定真的會不小心夭折在路上。
我想,若非實在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不,應該說,要不是那幾個人牙子在那時恰巧及時出現,我這輩子也許真就是餓死都不會從那個村子裡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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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夏天之前,我從未踏足過村子以外的土地。
這之後便是曲曲折折的陌生水路,船開了許多個日夜,我沒有去數,隻是低頭看著手中的枇杷一日日地熟爛、變黃,漸漸散發出些許勾人的香氣。
有同船的半大小子向我伸手討要。
我不肯。
對方仗著個頭的優勢,又有結盟同伴的掩護做底氣,加上看我一副呆頭呆腦的的弱雞模樣,堂而皇之地伸手就要來搶。
我長那麼大,大概是頭一次那樣的英勇無畏,低頭抱住了果子死不撒手,那副倔頭倔腦的護食模樣,隻怕是親爹親娘見了也要咋舌的地步。
掙紮間,我於是一口咬住了那人伸過來掐我脖子的手。
對方吃痛地彎下腰,卻又不敢鬨出太大的動靜,扭曲著臉孔齜牙咧嘴地命令我鬆口。
可我就是咬死了不鬆口。
一直到口腔中溢出鐵鏽般的腥甜,鮮血的味道灌滿了口腔,也不知是我的,還是被我咬住的那個人的,又或者二者皆有……
一開始,被我咬住那人一夥的幾個同伴還想上前拉扯,可是無論用了什麼樣的辦法,都無法將我從那人的胳膊上扯下來之後,他們漸漸地也都開始慌了。
特彆是被我咬住的那個半大小子,雖然看著長得比同齡人高點壯點,但其實說白了也就是個孩子。
此時,他的手上早就已經被血染得赤紅一片,那張先時還寫滿了惡意的寬闊笑臉上如今隻剩下了慘淡的蒼白與難掩的驚恐。
他在害怕呢……
害怕麵前這個身形矮小不起眼、卻又狀若瘋犬的我,真的會生生用牙撕下他的一塊血肉。
然而,我終究還是沒有能夠把那塊肉給咬下來。
倒不是我中途發了善心,或者理智回籠突然覺得惡心。
事實上,要是領頭的那個人牙子沒有聞訊而來,並且用更加暴力的手段將我們兩個人分開——被我咬住的那個家夥,就要實現字麵意義上的骨肉分離了。
這場爭端以兩頓毒打收場。
我挨了一頓,那個半大小子同樣挨了一頓,一個都沒有逃過。
不過,我挨的打明顯還是要輕上一些的。
可能是看在我原本就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生怕我真的一不小心真的噶在了船上,白瞎了買我花出去的那一串錢。
還有就是……經過那一頓折騰,我當時的樣子本來就已經夠慘,足可以對船上其餘的躁動分子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
那一天,當我因為疼痛和饑餓蜷縮在角落裡一動不動的時候,我幾乎以為不會再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誰料,第二天竟是一個陰天。
我睜開眼睛,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痛的,受傷的地方全都高高地腫了起來,疼痛的感覺甚至比前一日更甚。
這些卻也時刻提醒著我,自己尚且存活著的事實。
我的兩邊嘴角在前一天的混亂中撕裂開來,雖然現在已經不再出血,但每一次開合卻都無比艱難,而且我的牙齒也是酸軟的,幾乎無法進行任何咀嚼的動作。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之前尚存的一絲理智,讓我能在被卸掉下巴之前及時吐出了那塊血肉模糊的皮肉。
所以至少,我在艱難吞咽乾糧的同時,還可以不把口水流得到處都是。
好在,雖然吃儘了苦頭,但這一次的衝突也並非毫無意義。
因為在接下來的那段時間裡,那幫以那個半大小子為首的小團體明顯收斂了很多。
不僅是他們,就連船上的其他人,包括了同一個村裡出來的細丫頭在內,都開始用一種看異類的眼光看我……什麼形容呢,大抵就是在畏懼中帶著點嫌惡。
不過我也不是很在意,原本隻是剛好同住在一個村子而已,我們兩個本身並沒有什麼交情。
這麼些年來,我已經習慣了周圍人揶揄調笑的目光,惡意的也好,善意的也罷,其實都不會影響到我分毫。
隻是有點可惜,娘親一路奔跑著親手送到我手裡的枇杷,終究還是在混亂中掉在地上,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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