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由數十艘官船組成的龐大船隊自蔡州沿淮水順流而下,經淮陰轉南,走南北大運河直入長江。
一路上順風順水,僅用了七八日,便到達了長江南岸的潤州。
一路乘船,雖省了趕路辛苦,但完全沒有受到任何特殊照顧的虎頭等人卻也狼狽萬分
正值暑期,天氣炎熱,幾十位女子共乘一條船,每日洗漱都要排上半天隊,至於洗浴沐身的條件更不具備。
以前,學堂不是沒有組織過社會實踐活動,但那時出行的人數不多,學堂不但會安排好所有後勤工作,且有生活老師隨行出則馬車,入則客棧。
哪有過現下這般辛苦,七八天連個澡都不能洗。
如此情形下,女校學生之間的差異便顯現了出來.以虎頭學堂好友、烈士遺孤羅香秀為代表家世普通的學生,並不覺這少許不便難以忍受,南下臨安的興奮勁頭未受絲毫影響。
可虎頭、周芷若她們,情緒卻漸漸低落起來。
二十七日傍晚,船隊停靠潤州北瓜洲渡。
一路上夜宿官船、幾乎從未登岸的蔡貴妃,卻罕見的在潤州下了船。
潤州能有這麼大的麵子,皆因浙東路權提舉常平使桑延亭特意在此迎候.當年江寧織工示威,桑延亭正是在任知府。
他、甚至如今楚皇跟前的紅人羅汝楫,都是在那時倒向了大楚,蔡貴妃在江寧官場歸正一事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現下眼看大楚一統天下之勢已成,而蔡嫿以前和他們打過交道,且陛下寵妃、蔡相之女的身份,足夠做他們在新朝的靠山了。
特彆是桑延亭,因率城歸附有功,由江寧知府升任浙東路提舉常平使也就是浙東路的第四把交椅。
浙東路自古富庶,桑延亭對於此次升遷還是相當滿意的,美中不足的是.他這提舉常平使前頭加了一個‘權’字。
意味著,此職隻是暫時安排,也可稱作臨時工。
桑延亭自然想將這個‘權’字拿掉。
為此,今日這排場搞的相當大.
酉時末,日頭偏西,潤州城北迎接蔡貴妃鳳駕的人群排出幾裡遠。
沿岸停靠的某艘官船上,虎頭、吳君如幾人憑舷眺望,隻見身著紅綠官袍的大小官員,早已恭敬侯於路旁,各家貴婦有命服的穿命服、沒命服的也穿上了最為莊重的衣裳。
餘者還有鄉紳代表,士子代表各行各業。
好似潤州左近州府內,有些頭麵的人物都聚在了此處。
而蔡嫿的四駕鳳車剛在渡口裝好車架,侍女正在往車內搬運納涼用的冰鑒、竹席、香爐、軟榻。
遠處的桑延亭等人翹首以盼如今已入盛夏,即使傍晚依舊炎熱,但他們卻無一人露出不耐神色。
“貴妃娘娘的排場真大”
在擁擠潮濕的船艙睡了幾日,吳君如不由酸酸的嘀咕了一句。
卻不料,她話音剛落,便有蔡嫿身邊侍女匆匆趕到了幾人所乘船隻,隻道:“貴妃請幾位一同上車,今晚入城歇息。”
周芷若一聽,馬上露出了笑容.今晚隨貴妃入城,便能好好沐浴一番了!在船上不便,身子都快餿了!
吳君如也要邁步,卻見虎頭站在原地一動未動,不由道:“相宜,你愣著作甚,快走呀!”
虎頭卻耷了眼皮,低低道:“再堅持幾日,便到臨安了咱們一介草民,哪有臉麵去叨擾貴妃娘娘呀!”
“.”
周芷若一看便知道,相宜這是因為被蔡嫿冷落了七八天,耍小性子呢。
按說,她本該和小姐妹站同一陣線但沐身的誘惑終歸大過了義氣,忙挽了虎頭的胳膊小聲勸道“哎呀,你和貴妃娘娘是一家人,和自家人有甚好計較的,走啦”
在周芷若和吳君如拉扯下,虎頭半推半就下了船。
蔡嫿鳳車雖由六駕縮減為四駕,但車轎卻委實不小,像一棟小房子似得。
三人入內,頓覺清爽.冰鑒內冒著絲絲涼氣,上方鎮了一盤葡萄。
蔡嫿斜偎在軟榻上新封婕妤、前者貼身丫鬟出身的茹兒,將葡萄一一摘下,仔細用帕子將葡萄表皮上水漬擦乾,再放回蔡嫿觸手可及的地方。
蔡嫿和妙儀仙長說著話,不時伸手拈一顆葡萄入嘴,那心安理得的模樣怪不得早年貓兒愛喚她地主婆。
蔡婕妤出身蔡家.在東京皇城時便住在蔡嫿的慶寧宮、便是回到了蔡州,依然堅持住在青樸園。
不管是在外,還是私下,蔡婕妤在貴妃麵前一直以下人自居。
見虎頭等人進來,蔡婕妤和妙儀先後同三人互相見禮,隻有蔡嫿隨意一指,淡淡道:“坐吧。”
隻招呼了這一句,蔡嫿便轉頭對妙儀道:“將這幾日你說於本宮的事,整理成一套小冊子吧,待本宮到了臨安會用到”
“是。”妙儀恭敬回道。
這一幕,讓虎頭心裡愈加不是滋味.僅從兩人談話也能聽出,這幾天妙儀應該是一直跟在蔡嫿身旁,吃住都在那艘最為寬敞豪華的大船上。
虎頭不嫉妒能在大船上吃的好、睡的好,卻吃味蔡嫿和這個女人親近、卻不管她。
畢竟,蔡嫿和皇後娘娘相交莫逆,一人主外一人主內,關係融洽的很說是虎頭的半個姐姐,也不為過。
在所有人眼裡,出門在外,她和虎頭親近才對但出發數日,蔡貴妃身邊隻有蔡婕妤和妙儀,渾似將虎頭遺忘了一般。
虎頭低頭不語,義氣的吳君如卻暗暗生了氣,她沒想那麼多,隻覺蔡貴妃以前對虎頭好都是裝的,出了門故意欺負虎頭!
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貴妃娘娘,出發前,我和芷若還想著能沾相宜的好處,隨她待在娘娘身邊、不受旅途之苦呢,沒成想,娘娘竟忘了相宜哈哈。”
人的名樹的影,即便心裡有氣,可吳君如暗戳戳的指責卻十分克製、小心。
最後那聲近似討好的笑聲,又暴露阿如底氣不足、外強中乾的實質。
正拈著一顆葡萄進嘴的蔡嫿聞言,笑嘻嘻將葡萄放回了盤子,卻道:“相宜一個大活人,本宮怎會忘了?”
“.”說‘忘了’總還算個理由,可蔡嫿卻親口說出自己沒忘,吳君如一時不知該怎說了,吭哧了半天才小聲道:“那那近日天氣這般炎熱,娘娘也不喊相宜去你那邊.我們好多天都沒沐浴了。”
“嘻嘻~那艘鳳船、這架鳳車.你以為誰想坐就坐的麼?茹兒是陛下敕封的婕妤,妙儀仙長在河北時也有功於陛下說起來,她們都是國朝功臣,理應受到優待。阿如你做過些什麼.”
雖口吻和善,但話卻不客氣,吳君如登時被嗆紅了臉,‘我,我’了兩聲,再說不出話來。
虎頭趕忙偷偷拉了拉吳君如的衣袖,讓她不要再說了。
“茹兒,將車簾打開。”
而蔡嫿這邊,又莫名其妙的吩咐了一聲,茹兒不明所以,卻還是上前將車簾打開半扇西南側的餘輝恰好三進車廂內,蔡嫿保養得當的臉蛋沐浴在金黃晚陽中,氳起一層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