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莞絲剛走到那間廂房的東側麵牆邊,還沒拐彎,仰頭就看到臨窗而站的男人,聽到了那低沉的笑聲,她腳步一頓,沒再上前,就站在那裡看著,看了一會兒之後她不拐彎兒了,衝著這麵窗而來。
雲蘇看到她,微挑高了一邊眉峰,問她,“怎麼沒睡?”
杜莞絲看著他說,“你不也沒睡?”
雲蘇笑道,“我就來睡的。”
杜莞絲哼他一聲,“我一來你就睡,我不來你就站在窗戶下麵自個偷樂?”她睨著他,“你在偷樂什麼?”她衝他的目光望過去,問,“那裡有讓你發笑的東西嗎?”
雲蘇啞然一愣,搖頭衝她無語地道,“我就是笑一下而已,有多麼不讓你待見?”
杜莞絲伸手推開他麵前的窗,把那開了九十度的窗戶直接給開到一百八十度,她靠在外麵的一扇窗壁上,雲蘇站在屋內的窗戶前,兩個人,一人外,一個內,卻是毫不違和。
杜莞絲輕飄飄地問,“你喜歡宋繁花?”
雲蘇收回望在天邊的視線,看向她的臉,“你看出來了?”
杜莞絲心口頓疼,她低聲問,“這麼多年了,你為什麼就不喜歡我呢?”
雲蘇沒回答,又仰起頭來看天,輕輕地問,“你知道我為什麼最喜歡聽你彈琴嗎?”
杜莞絲搖頭,說,“難道不是因為我琴技很好?”
雲蘇淡淡地笑著說,“你琴技是很好,但那不是我喜歡聽你彈琴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你彈琴的樣子很像我母親。”
杜莞絲額頭一抽,頓時就不悅了,“你在說我很老?”
雲蘇立馬道,“不是。”頓了頓,又道,“你給我的感覺很溫暖,大概是因為你的琴聲,也大概是因為你彈琴的樣子,這種溫暖就像母親一樣,讓我覺得你是親近的,但這種親近與愛無關。”
杜莞絲忍著傷心割肺的疼意問他,“為什麼你會感覺我彈琴的樣子像你母親?我與她長的一點兒都不像的。”
雲蘇沒有立刻回答,隻沉默看她一眼,問,“你會彈歸去來嗎?”
杜莞絲愣了一瞬,隨即蹙起眉頭,在腦海裡搜刮半天,沒有搜到這個名字的曲子,她擰眉問,“有這首曲嗎?”
雲蘇道,“有的。”
杜莞絲搖頭,“不會。”
雲蘇好像也沒什麼失望的,大概早知道她不會彈,他說,“我母親最喜歡彈這首曲,她彈這首曲的樣子跟你每次對我彈琴的樣子是一樣的,早先我不明白那是什麼,後來就知道了。”
杜莞絲麵色一怔,她每次對著雲蘇彈琴,彈的不是琴,而是愛。所以,蘇天荷每次在彈歸去來的時候也在彈愛?對誰彈愛?杜莞絲仰起臉來看向雲蘇。
雲蘇卻背轉過身,給她丟一句話,“去睡吧,很晚了。”
杜莞絲來這裡就是問雲蘇是不是喜歡宋繁花,如今得到了答案,她也不再多留,起身走了。
雲蘇歪在床頭,歪了一會兒之後出聲喊,“傾心。”
傾心立馬現身,“少爺。”
雲蘇瞌著眉目說,“宋繁花應該睡著了,去把她抓過來,不要弄醒她。”
傾心微微一怔,輕掀了一下眼皮,卻是二話不敢多問,即刻閃身離開,去抓宋繁花,宋繁花確實睡著了,一剛開始杜莞絲離開的時候她是裝睡,但裝著裝著就成真的了,她雖睡的沉,可警惕性沒放下,薑小黛和素音打了熱水推門進來的時候她聽到了,杜莞絲推門進來與薑小黛和素音說話的聲音她也聽見了,可就是……奇了怪了,她被人挪走那麼大的動靜她怎麼沒感覺到?
宋繁花被傾心點了睡穴,扛起她就要走。
杜莞絲問她,“做什麼?”
傾心道,“少爺要我把宋姑娘帶過去。”
杜莞絲壓下眉目,不溫不熱地說,“宋繁花相信我才睡在我這裡的,我要是讓你把人弄走了,明日我拿什麼臉對她?你回去對雲蘇說,想要人,彆從我這裡弄。”
傾心一臉為難地說,“杜小姐。”
杜莞絲擺起臉色,“彆喊我,把人放下。”
傾心怔然地呆立半晌,卻不敢惹惱杜莞絲,最後還是將宋繁花放下了,她回去向雲蘇回複,雲蘇聽到是杜莞絲把人攔下後無奈地揉了揉額頭,說,“罷了。”揮手讓傾心下去。
傾心退下去,將窗戶關上,將門關上。
雲蘇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難以入眠,而與他一樣在這個夜晚輾轉難以入眠的,還有段蕭,段蕭還是易容的樣子,以千左門門徒的身份立在玉刹閣的山腳下,無方和朱禮聰盤腿坐在草地上,無方看一眼前方挺挺而立的男人,說道,“少爺,夜辰明天就到玉刹閣了。”
段蕭雙手背後,站在月色下,仰頭看那橫空架臨的閣樓,看了很久之後他才眯起銳利的眼,緩緩說,“昨天接到了韓廖的信,他也說他明日就能到,讓我明日等他。”
無方疑道,“韓少爺也來了玉刹閣?”
段蕭沉聲道,“嗯。”
無方問,“他來做什麼?”
段蕭低笑道,“他是受杜莞絲的邀約來的,跟我們不一樣,他可是坐上賓,我們嘛……”段蕭打趣地說,“大概會被玉刹閣列為頭號敵人。”
說起這個,無方就歎了口氣,“少爺為什麼要來趟這渾水呢,趁雲蘇身在江湖的時候我們回京,殺他個措手不及不是更好嗎?等雲蘇回了京,我們想要製服東西虎軍就難了。”
段蕭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若是以往,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返京,不說斬殺東西虎軍了,至少把呂家給端了,可如今,他不願意放宋繁花一個人在外麵,尤其,這外麵,還有一個雲蘇,如果沒有在翠雪山莊碰到就罷,可碰到了,他哪可能會再與宋繁花分開?
段蕭揚起眉頭,背手的身姿穩態如山,眼睛望向明顯又往下壓了一層的夜幕,緩緩說,“其實雲淳在皇陵被溫千葉殺了之後皇城就空了,雲蘇最大的勢力不是在京城,而是在江湖以及蘇府,這一點兒,宋繁花應該是老早就知道了,所以一開始,我入京,她去了瓊州,後來,她又化明為暗,投入江湖,她遠比我們更懂得如何剪除雲蘇的羽翼,所以,跟著她的步子走,我們能事半功倍。”
無方哦一聲,張嘴還想再說什麼,烈火從後麵走了過來,衝段蕭道,“我要夜探玉刹閣,你與我一起。”
段蕭還沒說話,無方立刻站起身說,“我去。”
烈火看著他,蹙了蹙眉,但想到他是跟在段蕭身邊的人,實力應該也不弱的,就準備點頭,結果,頭還沒點上,段蕭就把無方推開,對烈火問,“現在去?”
無方喊道,“少爺!”
段蕭扭頭瞪他,“退下。”
無方憋紅著一張臉,想說的話最終在段蕭沉默無聲的注視下咽了下去,他氣的一屁股坐進了草地裡。
朱禮聰一直是不吭不言的,見無方坐了下來,他掀起眼皮頗為冷淡地看他一眼,提醒地說,“該衝的時候不衝,不該衝的時候偏衝,活該被罵。”
無方怒哼,“我現在這個時候往前衝有什麼不對?”
朱禮聰猙獰的臉印在夜色下,看上去很恐怖,但那雙眼清亮明淨,透著年少的青澀,話卻老練深沉,衝無方問,“我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無方哼道,“當然是因為要上玉刹閣。”
朱禮聰問,“為什麼要上玉刹閣?”
無方道,“殺寒雲公子啊。”
朱禮聰抱著寬刀唔一聲,“想殺寒雲公子的人除了我們外,還有宋繁花,而此時此刻,宋繁花絕對已經在玉刹閣了,段蕭想上去,一多半都是為了她,你這個時候逞英雄,是想逞誰的英雄?”
無方一噎。
朱禮聰很是小瞧不起的睨他一眼,仰頭一倒,躺在了草地上,雙臂抱著,枕在腦後,看頭頂上隱在夜幕裡不太明亮的星星。
無方很不想承認自己被一個小屁孩教育了,但又不得不承認朱禮聰說的對,他先是鼻孔仰天出了一口氣,隨後也往後一仰,躺在了草地上。
段蕭與烈火換了夜行衣,出發前千姬給他們一人一個瓶子。
烈火看一眼那瓶子上的印記,伸手接過來。
段蕭看著,沒接,隻問,“是什麼?”
千姬淡笑地說,“我千左門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最厲害的不是武學,而是藥毒。”她指著要給段蕭的那一個淺白色的瓶子,說,“這是一滴千飲醉。”
段蕭挑眉,“毒?”
千姬點頭,“嗯。”
段蕭伸手接過來,上下端詳了一眼那小瓶子,瓶子不大,呈葫蘆形狀,瓶口塞了一個紅木塞,他伸手要拔紅木塞,被烈火製止,烈火看著他說,“不能聞。”
段蕭不解地問,“為什麼不能聞?”
烈火笑道,“自然是因為聞了會出事。”
段蕭問,“會出什麼事?”
烈火不答反問,“你酒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