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蕭摸摸下巴,“我來這裡也有一個多月了,怎麼沒聽過?”
玉香笑道,“你沒聽過很正常,白鷺歸臣是盛傳在陵安城以及陵山一帶的敬神活動,如同衡州的龍王雨祭一樣,隻不過,你們衡州的龍王雨祭是傳承千年的風俗傳統,無可廢除,但陵安城的白鷺歸臣就不是傳統風俗了,它是敬朱帝的,早在朱帝未稱王之前,陵安城是荒蕪之邦,哪裡有如今的盛況?不過,那個時候的陵安城確實是白鷺的天下,那時候的白鷺可比現在多多了,而朱帝,出身於陵山。”
段蕭猛地一驚,大啊一聲,“朱帝出身陵山?”
玉香點頭說,“嗯。”
段蕭奇異地道,“可早年我聽說,朱帝是出身於皇煬朱家的。”
玉香搖頭說,“不是,他真正的出身地是陵山。”頓了一下又說,“皇煬一帶雖然確實有姓朱的大戶,卻與朱帝沒有任何關係,雖然後來朱帝統治了江山,皇煬朱氏隨之禦冠加身,榮寵京都,但其實,那是一種障眼法,朱帝的真正用意是保全他的出身地,隻不過,事有不湊巧,他後來專寵一女,惹得朝臣不滿,朝綱大亂,那個時候雲淳是京都侯,受很多大臣的私下拜托,要查此女來曆,雲淳找了蘇天荷,蘇天荷當時掌管九霄盟,又是蘇八公的掌上明珠,可以說,勢力遍及大江南北,無孔不入,不說要查一個人了,就是查一隻鳥雀,大概也不在話下,所以,蘇天荷很輕鬆就知道了此女的來曆,此女姓薑,名萱,是朱帝生母一係養在陵山的女子,由此女子,蘇天荷查到了朱帝真正的生母,進而得知了朱帝的身世。”
段蕭砸舌道,“這也是他覆亡的真正原因吧?”
玉香低歎一聲,道,“誰說不是呢,蘇天荷將朱帝撒給天下人的彌天大謊告知給了雲淳,雲淳也不是一隻好鳥,在知道了朱帝的真正老巢之後,領兵去端了。”
段蕭一愕,“雲淳倒真是敢。”
玉香沉聲一哼,“他惹沒膽,又怎麼能翻了朱帝。”
段蕭笑道,“也是。”
玉香又說,“雲淳以陵安叛亂為名,誅了陵山一百九十多戶朱姓人口,而這不是陵山封山的原因,雲淳先斬後奏,惹怒了朱帝,朱帝親自率兵登臨陵安,那個時候的陵安,美的有如天堂,可因為雲淳,血流成河,雲淳派兵剿了朱帝老巢,朱帝親征斬了雲淳旗下兩並雄兵共十五萬眾,陵山血流成河,美景不在,朱帝大概是想保全族人的最後一息安寧之地,便將陵山封了,自此,陵山就再無人再進,而陵安,從一片白鷺無人之地開疆出一片州城,而這片州城,當時的雲淳以及朝臣都心中肚明,便是朱帝用來護衛陵山的,城建之日,六月十三,那些被趕出陵安的白鷺自西天而來,棲居於此,當天當地,被遷往來居的人們看到這一現象,大讚朱帝的賢德,引白鷺歸臣,是以,當天歡慶慶祝,再之後,每逢六月十三,當地的百姓們都會慶祝這一節日。”
段蕭眯眯眼,修長的手握在椅把上,輕輕敲著,邊敲邊說,“後來朱帝在禦宮斬了蘇天荷,大概也是因此仇而起。”
玉香道,“嗯。”又語氣一沉,“而朱帝覆亡之後,關於他的一切全都被雲淳封緘其口,後來的人再也不知白鷺歸臣的習俗,說到底,這全都是雲淳的罪孽。”
段蕭看一眼她臉上的冷殺之氣,大概明白雲蘇以及蘇府為何會那般想要滅了雲淳了,那個時候的雲淳,也在利用蘇天荷吧?利用了就算了,還把蘇項也算計進去,真真是……心狠之極啊,不愧是問鼎帝王座的男人。
段蕭撇了一下嘴,扭頭看著宋繁花。
宋繁花笑問,“看我乾嘛?”
段蕭把頭湊過去,湊近她的臉,細細地端祥著,一邊端祥一邊低笑,“故意選這麼個日子,你還說沒有講究?”
宋繁花把自己甩進椅背裡,避開段蕭噴在臉上的熱氣,沒好氣地道,“我哪知道六月十三還有這等故事。”
段蕭見她退開了,笑了一聲,又端正地坐好,衝她挑眉,“你難道不知?”
宋繁花道,“不知。”
段蕭不信,卻也不追問,隻是聽了玉香的話後,覺得這個日子真是好,多年前的六月十三,雲淳剿了朱帝的老巢,多年前的皇宮,朱帝說過要把安箏送入太子府,多年後的六月十三,朱禮聰回到故土,曾經幫助了雲淳奪謀天下的蘇八公來到了陵安城,安箏嫁給朱禮聰,一應當年之讖,而他自己,一個曾被雲王朝差點兒滅了滿門的外人,來誅這一棋局,白鷺歸臣,歸的到底是誰?
段蕭端起手邊的茶杯喝茶,一杯喝完,他將茶杯放下,衝宋繁花說,“這日子很好。”
宋繁花笑道,“我選的當然好了。”
段蕭低低一笑,伸手捏了捏她圓呼呼的臉,宋繁花揚手就打他,段蕭笑著鬆開,轉頭對環珠吩咐,“去通知朱禮聰,就說成親之日定在六月十三,讓他心裡有個準備。”
環珠應一聲,連忙下去通知朱禮聰,走到木質廊橋上的時候遇到了無方,二人打了個罩麵,無方來亭中向段蕭回複安排院子一事。
段蕭問,“安排在哪個院了?”
無方道,“南鷺院。”
段蕭唔一聲,表示知道了,頓頓,又對他吩咐,“你親自去一趟陵安城主府,告知安逸山成親之日,時間有點兒趕,讓他抓緊時間準備。”
無方應是,也下去了。
段蕭指指杯口,綠佩立刻上前補茶,每個人都斟一圈,斟滿後又退到一邊。
成親的日子定好了,接下來就是如何設伏蘇八公的事兒了,段蕭看著風澤,看了一眼之後又看向玉香,對她道,“我覺得你先去一趟南鷺院比較妥當。”
玉香蹙起眉頭,神情一霎間從剛才的自在輕鬆轉變為無可言說的緊張,她兩手抓了一下褲腿,因為扮為風香亭的時間過長,玉香出門在外習慣了穿男裝,所以今天穿的也是男裝,在燕洲玉府,為了不讓玉南王看了堵心,她每次都是女裝打扮,可出了府,她又恢複了男裝樣子,此刻,她手指攥在衣褲上,明顯的有點抗拒,大概是真的怕獨自一人麵見蘇八公。
風澤一見她這樣,立刻說,“我與娘一起去。”
段蕭道,“你先彆去。”
風澤不明地看著他,段蕭卻沒看他,挑眉看向宋繁花,宋繁花接到他的眼神暗示,站起身,對著玉香說,“我跟你一起去。”
玉香知道,事情都逼到這個地步了,早晚是要麵對蘇八公的,如今能躲得過去一日,卻躲不過去一輩子了,逃避也不是辦法,總得解決。
她無奈地吸一口氣,說,“好吧。”
宋繁花就喊上七非、綠佩一起,跟著玉香去了南鷺院。
二人走了之後,風澤憂心忡忡地問段蕭,“我娘跟六姑娘去,不會被蘇八公給吃住吧?”
段蕭纖長勻稱的手指緩緩摩挲著釉瓷杯璧,淺笑地說,“宋繁花可不是一個能被彆人欺負得住的女人,而且,她手上還握有對蘇八公很致命的九霄盟,若真大動乾戈起來,蘇八公隻會吃虧,占不到便宜的,你不用擔心。”
風澤一聽,終是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段蕭說,“她們做她們的,我們做我們的。”
風澤問,“我們做什麼?”
段蕭衝他招了一下手,風澤立刻湊過去。
這二人在這榭亭裡私下密謀,宋繁花與玉香、七非、綠佩來到了南鷺院,因為花蕭府是段蕭才買不久的,他也沒打算長住,除了他的段家軍駐守府院外,沒有彆的仆從下人,南鷺院很清靜,也很安靜,蘇八公一個人坐在院中,單臂撐在石桌上,仰頭看著頭頂的天空。
聽到有腳步聲接近,他眼神一動,視線收及,望向門口。
宋繁花、玉香並排走進來,看到他,二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之後又很快錯開。
蘇八公沒什麼情緒地看一眼宋繁花,這才看向玉香,還沒開口說話,宋繁花先一步出聲對綠佩吩咐,“你去備茶水和點心,客人上門,好歹要奉杯茶的。”
綠佩看一眼坐在院中氣勢沉寒的蘇八公,應一聲是,即刻下去備茶水和點心。
宋繁花拉著玉香走過來,直直地走到桌前,往蘇八公對麵一坐。
蘇八公不理會宋繁花,隻衝玉香問,“來見我,是要告訴我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嗎?”
玉香道,“不是。”
蘇八公眯眼,眼一眯,氣勢陡地變得尖銳,他冷冷一笑,“蘇項從沒向我提及過你,也從沒說過你懷了他的孩子,可見,你這兩個孩子來的很是莫名和蹊蹺,連天荷都不知道……”
話沒說完,玉香就火怒地打斷她,“蘇天荷是知道的。”
蘇八公冷笑,“既知,她如何沒對我講?”
玉香一噎,想到當年的事,心口又痛又酸,對蘇項而言,當年那事是馬前失蹄,對她玉香而言,當年那事是心甘情願,沒有誰對,更沒有誰錯,隻能說造化弄人。
玉香虛蒙著眼,“我來見你,是念在你是長輩的份上,又見你誠心想要認回風澤,不管風澤認不認你,於我,你是曾經的蘇公,是蘇天荷的父親,而我,是一生奉忠於蘇天荷的。”
蘇八公聞言嗤笑,“忠?”他挑眉譏道,“你所謂的忠就是把天荷看的最重的巾幗手遺譜給了外人,又隱瞞了我蘇府那麼多年風澤的存在?”他冷哼一聲,“這樣的忠,不要也罷!”
宋繁花接腔說,“你不要,自然有人要。”
蘇八公看著她,“說的是你嗎?”
宋繁花笑道,“是我,又如何?”
蘇八公冷笑,“你敢要嗎?”
宋繁花挑眉,“有何不敢的,我就要,你能將我怎麼著?”
蘇八公忽地一陣大笑,笑未儘,掌風既出,直抓向對麵的宋繁花,玉香一驚,七非眼神一冷,單刀上手,即刻就要出招,宋繁花卻不驚不慌,在蘇八公的烈掌快要打至麵門上的時候,快速掏出懷中的九霄盟盟主令,雪白寒玉一出,冷光閃麵,蘇八公猝地一怔,臉上驀然一陣大怒,可大怒過後,他又不得不把掌風打偏了,烈風順著宋繁花的臉邊擦過去,吹起她耳邊的長發振風而飛,掌風落在身後的地麵上,嘭的一聲巨響過後,打出一道深坑。
七非暗驚。
玉香也是臉色一陣難看。
宋繁花倒是平靜的很,任發絲飛散,我自不動。
蘇八公看著那塊令牌,怒的拍桌,“你竟然真的敢!”
宋繁花勾唇冷笑,“有此令牌,不單玉香會歸順於我,忠於我,就是整個九霄盟,也會歸順於我,忠於我。”她挑挑眉,十足十不怕死的語氣說,“你若敢對我動手,我就讓九霄盟來滅了你,讓你女兒在九泉之下——含恨!”
一句含恨,刺激的蘇八公眼皮子一翻,險險要暈死過去,身體急遽的顫抖之後,一下子癱軟下來,想到蘇天荷的死,想到九霄盟的滅寂,想到九霄盟盟主令的失蹤,想到自己白發人送黑發人,蘇八公強勢的眼中一下子就滲進了悲痛,這個年近花甲的老人,竟然濕潤了眼眶,嗓子裡似塞了厚厚的一層棉花,再也發不出聲來。
玉香頃刻間就有點於心不忍了。
宋繁花也覺得蘇八公的這個樣子有點兒可憐,懷疑自己的話是不是說的太重了,剛剛有點兒心軟,打算對這個老人說點兒彆的話,結果,還沒張口呢,門口忽來一道低沉的聲音,那聲音毫無起伏,平平淡淡,卻有一股子陰森寒氣,“本王也讓你在此含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