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止安一愣,“啊?”
花千冰道,“你是一直跟在段蕭身邊的,就算不是他本人,可也沾染著他的氣息,而且,你是衡州本地人,血脈源於此,去祭龍的話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
範止安猶豫地皺眉。
花千冰看他一眼,笑著拍拍他的手,“就這麼說定了。”
範止安糾結,但糾結也沒用,衡州傳承上千年的龍王祭雨可不是鬨著玩的,他真的不敢保證花千冰衝到河底的龍神麵前會不會觸怒神龍,索性隻好應了。
花千冰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閉了一會兒之後,出聲問,“你說這一天,幾乎衡州城所有的人都會來?”
範止安道,“是的。”
花千冰問,“宋府的那個花大夫也會來?”
範止安笑道,“大人好像對宋府的那個花大夫特彆上心,你問了好多次了。”
花千冰睜開眼,慢慢微歎一口氣,轉臉看向窗外,他沒應答範止安的話,隻是又問一遍,“她會來吧?”
範止安搖頭表示不知,“一般情況下,男女老少在這一天都會來,至於花大夫會不會來,我就不敢保證了。”
花千冰嗯一聲,沒再應話。
等去了河街,上了官家船舫,花千冰坐在那裡喝茶,一邊喝茶一邊看著外麵的水麵,看著沿河街兩岸密密麻麻的人以及密密麻麻的船,抬頭間,天上風箏繁織,錦繡羅雲,垂眸,是河水裡翻騰攪浪的水手。
花千冰想,這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州城。
而且,信仰堅定,很適合她。
他閉上眼睛。
天黑之後,花千冰見到了花大夫,她在掛神龍之眼,花千冰雖然不下河去祭龍,卻對這夜晚的神龍之眼很是好奇,就跟著範止安來了。
看到花大夫,花千冰上前就將她攔住了。
花大夫是個老嫗,範止安實在想不出花千冰會與這個老嫗之間有什麼關係,都姓花,莫非是母子?但看花千冰看花大夫的眼神,又不像,那麼,姐弟?更不像,愛人?範止安想到這個詞,嚇的激靈靈一怔,肯定不會是愛人,都姓花,是愛人還得了?而且,一個這麼老,一個這麼俊,完全不搭啊,可是,範止安小心地抬頭,看了一眼花千冰,看到他眼神沉黑地注視著花大夫,那目光,真的像在看一個愛人般專注。
範止安心頭一股冷汗冒了出來,半分話都不敢多說。
花千冰把花大夫攔住後,問她,“掛完神龍之眼後要去哪兒?”
花大夫說,“回宋府。”
花千冰說,“我送你。”
花大夫說,“不用。”
花千冰麵色不變,就站在那裡看著她。
花大夫抬步就走。
花千冰又往前一攔。
花大夫抬頭看他,“大人有什麼事?”
花千冰道,“送你回府。”
花大夫說,“不用。”
花千冰就又像個麵癱臉一般地攔在她麵前,她一動,他也動,隻要她說不用,他就不讓她走,二人僵持著,等宋明慧掛完了神龍之眼,拐回的時候看到這個情景,疑惑地皺起眉頭,遠遠地喊一聲,“花姨?”
花大夫往宋明慧看去。
宋明慧走過來,衝花大夫看一眼,又衝花千冰看一眼,看罷,客客氣氣地喊一聲,“大人。”
花千冰淡淡嗯一聲,伸手將花大夫一拽。
宋明慧一怔。
範止安對著宋明慧友好地打了聲招呼,立刻追著花千冰去了,但追出去,卻不見了人影,範止安隻好去官家船舫等。
宋明慧莫名其妙,問冬嚴,“花大夫原是與太守認識的?”
冬嚴說,“大概是吧,都姓花。”
陳易若有所思地道,“花大夫原本就不是陳家村的人,她是突然之間出現在陳家村的,或許,真是跟這位大人認識呢。”
宋明慧沉靜地嗯一聲,沒有再追問這個話題,直接走了。
以往姐妹們多的時候,為了熱鬨好玩,晚上會住在船舫,看河街沿岸的夜景,但今年宋明慧是一點兒心思都沒有了,她直接回宋府,繼續統計剩餘的商號成本,用了大半夜和一個白天的時間統計,統計完,宋明慧就又將十三個掌櫃喊了來,給他們看明細,掌櫃們看罷,確認沒問題後就簽字畫押,辦轉移,然後就是將宋氏商號的招牌取下來。
在宋氏商號的牌匾從門頭上取下來的那一瞬間,輝煌了整個衡州的第一首富宋府徹底瓦解。
但後浪推前浪,沒了宋府,還有彆的人來占據第一首富的位置。
隻是,這些都與宋明慧無關,與宋府無關了。
宋明慧將宋氏商號的牌匾妥善放好,存入倉庫,又讓陳易去準備馬車,又把陳大娘統計來的不願意跟她去瓊州的丫環和仆從們叫過來發放銀錢,這些人大多都在宋府做工了大半輩子,臨彆的時候都哭了,握著宋明慧的手,哭著道,“二小姐,以後還能看到你嗎?”
宋明慧說,“大概不能了。”
那些人哭的越發的洶湧,可沒辦法跟她去,因為闔家老小都在衡州,他們不能跟去。
哭著依依惜彆後,宋明慧的心情也不好受,但好在去了瓊州,她就能見著家人了。
宋明慧強打起精神,安排出行事宜,待一切備妥當,她差人去張府通知張施義,張施義親自過來送行,身後跟了二十名勁裝打扮的人,饒是宋明慧不懂武功,也看得出來這些人個個身手不凡,因為周身的氣場都不一樣。
宋明慧沒問這些人是誰,隻對張施義說,“謝謝了。”
張施義麵無表情地應下,往後看一眼宋府,對她道,“鑰匙給我。”
宋明慧微微一愣。
張施義道,“宋府的鑰匙給我。”
宋明慧詫異地看著他,問他,“你要我宋府的鑰匙做什麼?”
張施義道,“以防萬一。”
宋明慧沒聽懂,但她素來聰慧,知道若無特殊情況,張施義斷不會找她要這把鑰匙,她嗯了一聲,掏出鑰匙遞給他。
張施義接過,對她說,“出發吧。”
宋明慧衝他施了個禮,帶著冬嚴、陳易、陳大娘還有二十多個丫環仆從,十輛馬車,浩浩蕩蕩地往瓊州去了。
等宋明慧啟程出發,張施義寫信給段蕭。
段蕭接到信是在宋明慧出發後的第八天,這個時候他們也已經離開京城,來到了鬆漠嶺。
段蕭沒有看信,而是將信給了宋繁花。
在宋繁花拆信看的時候,他在打量著鬆漠嶺。
鬆漠嶺,顧名思義,有鬆,有漠,在嶺,所謂的鬆,是綿延著整個都城的鬆樹,所謂的漠,是鬆樹周邊的沙漠,所謂的嶺,便是高山,難怪當年朱帝會在這裡建皇城的防城,確實是好地方,三道天然屏障,外加銅牆鐵壁一般的城牆,敵人想要攻進去,難如登天。
段蕭問肖雄,“你可來過?”
肖雄道,“曾經與雲淳來過一次,當年的鬆漠嶺,是一座美麗的城市。”
段蕭笑了下,說,“有陵安城美嗎?”
肖雄淡笑道,“陵安城有陵安城的美,鬆漠嶺有鬆漠嶺的美。”他指指周邊的鬆樹,“入秋之後,這些樹都會變紅,如晚霞臨昭人間,入冬之後,大雪飄雪,白皚皚一片,雪中挽紅,紅中映雪,你可以想像一下,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奇異之景。”
段蕭眉頭一挑,“如此說來,鬆漠嶺可居可住,可守可攻?”
肖雄道,“正是。”
段蕭笑了,扭頭看向宋繁花,“喜歡雪景嗎?”
宋繁花說,“不討厭。”
段蕭唔一聲,往後招了一下手。
薛少陽驅馬上前,衝他問,“什麼事?”
段蕭道,“去開城門。”
鬆漠嶺確實是個好地方,但十年前那一場血災過後,無人再敢來,哪怕城門不鎖,也沒人敢開、敢進、敢碰,除了皇室的禁令外,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裡血腥氣太重,煞氣太重,陰氣太重,畢竟當年死了那麼多人,而具體死了多少人,壓根統計不來,所以,這座城曾經是美的,後來是死的,再後來,就成了活人墓,是令人最恐懼的存在。
不過,對彆人來說,這裡也許是恐懼的。
但對宋繁花與段蕭來講,這裡是真正的天堂。
段蕭讓薛少陽去開城門,薛少陽帶了一千精兵,直抵那座巍峨的都城之下。
曾經的刀劍磨礪,十年歲月的侵蝕,讓這座城鎮覆上了滄桑的色澤,黝黑的城牆上鋪滿了厚厚的青苔,血腥氣早已在歲月的流逝裡隨風而走,靠近之後,唯一聞得見的,便是風中刮來的鬆樹香以及青苔之氣。
薛少陽翻身下馬,一千精兵也翻身下馬。
城門在合著,薛少陽上前,伸手去推,沒推開,他提起功力再去推,還是沒推開,那一千精兵見此,列成十列,每一列的人按照順序一個一個的往後排,然後排在最後的一人往前麵一個人身上推功,然後一傳二,二傳三,直到所有人的功力傳到第一個把手按在城門上的人身上,然後,一齊使力,開那城門。
隻是,哪怕聚攏了一千名精英士兵的武力值,那城門依舊紋絲不動。
段蕭眉頭微蹙,“難道從裡麵閘住了?”
宋繁花在低頭看信,將信一字不落地看完後,收起來,又看一眼城門前的情況,對段蕭道,“這城門沒有被閘住,但是人力打不開,得用你的烈日銀槍。”
段蕭看她一眼,哦一聲,譴一個人去前麵喊回薛少陽,等薛少陽和那一千精兵退回來,他手劃符文,取出烈日銀槍,烈日銀槍一現身,天雷驚動,段蕭單手握槍,聚內力而上,注入手腕,大喝一聲,揚手將烈日銀槍一拋,煞氣攜風雲驚雷,從天而降,雷霆之威橫掃城門,一槍挑開厚重的門扉。
關了十年之久的大門在開啟之際,沉悶聲幾乎傳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中。
隨著城門緩緩開啟,塵封十年的血腥之城也印入眼簾。
段蕭眯了一下眼,率先一夾馬肚,往城內去了。
後麵的人一一跟上。
而在他們進入鬆漠嶺的同時,雲蘇也收到了消息,他此刻坐在九王府的大殿裡,蘇八公、蘇進、蘇昱、蘇墨、蘇子斌、風澤分坐在兩邊。
雲蘇揉揉額心,問彌月,“他們確實去了鬆漠嶺?”
彌月道,“是,因為不敢跟的太緊,所以,隻看到他們去了那個方向,至於進沒進城,我不知道。”
雲蘇臉上一片冷笑。
鬆漠嶺!
嗬。
可真會選地方。
蘇八公聽到鬆漠嶺這三個字,整個人都驚住了,宋陽說過,蘇項就是死在那裡的,蘇項、蘇項、他的兒!
蘇八公猛地站起來,“我要去看一看!”
雲蘇立馬喊住他,“外公!”
蘇八公不聽他的呼喊,執意往外走。
雲蘇站起來,追上去,死死地拉住他,“段蕭他們已經去了鬆漠嶺,如今也大概進城了,你現在去,不是送上門讓他們抓嗎?”
蘇八公老臉悲痛地道,“可那裡是你大伯最後留息之地。”
雲蘇也很沉痛,但拉著蘇八公的手卻沒有鬆,這是段蕭與宋繁花的陰謀,不,以雲蘇的理解,這是宋繁花的陰謀,她很清楚蘇天荷和蘇項對他們蘇府而言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所以,前有奪取九霄盟盟主令一事,後有領兵退守鬆漠嶺一事,這個女人,慣會知道擊中哪裡最能讓他疼。
雲蘇扶著蘇八公。
蘇進站起來,也去扶著蘇八公。
蘇昱和蘇墨也站起來,去扶著蘇八公。
蘇子斌也去了。
風澤坐了一會兒,也隻好走過去,扶住蘇八公。
蘇八公看著麵前的兒孫們,心中欣慰,可老眼卻忍不住紅了又紅,在他這一生中,最能扯動他心中最軟又最疼的神經,就是蘇天荷與蘇項。
而偏偏,這兩個人,如今都被宋繁花與段蕭拿捏住了。
蘇子斌道,“爹,他們選鬆漠嶺作為據點是故意的,你千萬彆上當了。”
蘇進道,“這事兒得重長計議了,原先他們不退出京,我們有法子將他們一網打儘,就算他們退出了京,我們也能調動周邊的門閥勢力滅了他們,可偏偏,他們退了京,卻又不出京,反而去了鬆漠嶺,鬆漠嶺難攻卻易守,是塊很難啃的石頭,城門一關,我們想要進去,難如登天。”
雲蘇眯眼,“那就讓他們進不去。”
蘇昱道,“晚了,距離彌月來報已經有一會兒了,這個時候,他們肯定已經進城了。”
雲蘇道,“未必。”他揚聲一喊,“墨硯!”
墨硯從門外閃進來,“王爺。”
雲蘇道,“發消息給東西虎軍,讓他們無論如何阻止段蕭進入鬆漠嶺,若沒有阻止住,那就……”他眯了眯眼,忽地一頓,又歎息一聲,那句放火燒城的話終是沒能說出來。
他衝墨硯揮揮手,“罷了,你先退下去吧。”
墨硯問,“要是段蕭他們進城了,我們怎麼辦?”
雲蘇道,“撤兵。”
墨硯一愣。
雲蘇收回手,轉到一邊兒的椅位上坐了下去。
蘇八公推了推身邊的幾個孩子,對他們道,“我沒事,你們彆擔心。”他轉身也找了把椅子坐。
蘇進對雲蘇凝重地說,“你不能對那個女人仁慈!”
雲蘇抬頭看他一眼,沒應。
蘇昱道,“去鬆漠嶺這個鬼主意,不會是宋繁花提的吧?”
雲蘇想說,十有八九不會錯,可麵對自己麵前的外公、小叔子、表哥、表弟們,他卻不敢說出口。
蘇墨道,“若是段蕭他們進了城,我們就已經輸了。”
雲蘇眯眼嗬笑,修長玉手慢慢抬起來壓了壓眉心,難攻嗎?大概真的是,可是,難攻的另一個意思翻譯出來就是能攻,既能攻,再難他都會攻,若真的攻不下,那他……
雲蘇皺了皺眉,對殿內的幾個男人道,“鬆漠嶺是座死城,段蕭他們進了城,就一定要想辦法弄食物,那麼多張嘴要吃飯,那麼多人要生存,那麼多的兵要養,沒有食物,他們就隻能等死。”
蘇進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斷其後援?”
雲蘇道,“是。”
這是一個不錯的法子,曆來兵法都不是紙上談兵而來的,是實際的境況造成的,麵對易守難攻的鬆漠嶺,阻斷他們的糧食來源,無異於最好的方法,法子想出來了,就是實施的問題,雲蘇讓蘇昱和蘇墨帶兵去做這件事,蘇昱和蘇墨欣然接受,領兵去了。
而此刻,鬆漠嶺的大門已經關上了,還被段蕭用烈日銀槍從裡麵閘住,所有的人都進到了城內,包括金虎府三軍,那麼多人,二十多萬的兵,進來後卻一點兒擁擠感都沒有,可想而知,這個城鎮有多大。
段蕭騎在馬背上,一手拉著宋繁花,一手曳著韁繩,視線往前,看著橫陳在眼前的都城。
看了半晌,他蹙起眉頭,扭頭問宋繁花,“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