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蘇的臉黑的都像鍋炭了,他咬牙切齒地盯著站在城門上空的那個女子,心尖一點點地冷,又一點點地寒,最後,化為冰冰冷冷的一笑,他轉身,回了營帳。
蘇昱和蘇子斌沒回營帳,他們去看受傷的士兵。
蘇八公跟著雲蘇進了營帳,進到營帳裡後,這爺孫倆情緒都很低落,蘇八公是因為拿到了蘇項的骨灰盒,卻沒有看到蘇項的骨灰而失望悲傷,雲蘇是因為宋繁花的一欺一詐而心灰意冷。
爺孫倆隨意地坐在椅子裡,半天都沒有說一句話,好久之後,蘇八公才帶著悲憤地語調說,“你看到了,她對你,對我們蘇府有多狠心,項兒的骨灰肯定在她手上!”
雲蘇冷著臉說,“我會從她手上親自討回來!”
蘇八公紅著眼眶,抱著手中的空盒子,幾乎要哭出來了,“你怎麼討?你都舍不得動她,她一出現,你就潰不成軍了。”
雲蘇臉色一陣難看,卻不想多說什麼,他隻是鄭重地承諾,“若大伯的骨灰真在宋繁花手上,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會讓她交出來,外公信不信都沒關係,但我會做到的。”
說罷,他起身,“我去看看東西虎軍的傷亡情況。”
說罷,抬步就走。
蘇八公坐在那裡,低低地歎一聲。
雲蘇去看士兵們受傷情況,蘇子斌和蘇昱已經統計罷了,將近一百萬的大軍,死傷近四十萬,那些忽然而來的樹葉真的是太意外,哪怕有護盾擋著,也擋不住。
雲蘇眉頭深擰。
蘇昱道,“段蕭和宋繁花手中有這等能禦葉殺人的高手,那這戰爭就不好打了。”
雲蘇道,“這種禦葉殺人的高超手法很耗費功力,那個人能用一次卻不能用第二次,所以,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蘇子斌道,“就算沒有樹葉殺人了,往後不難保證他們還有彆的奇招啊。”
雲蘇沒應這句話,麵沉如水地去大營裡巡視了一圈受傷的士兵,回來後他一個人坐在山頭,也不喝酒了,隻是沉默地看著月色,不知道在想什麼。
蘇昱和蘇子斌找到他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一個人坐在那裡,高大,雍貴,卻滿身孤寂。
蘇昱心裡難受了一下,走上去與他並排坐著。
蘇子斌也有點難受,走過去,坐在雲蘇的另一邊。
蘇昱伸手,拉住雲蘇的左手,蘇子斌伸手,拉住雲蘇的右手。
雲蘇往左看蘇昱一眼,又往右看蘇子斌一眼,聲音平淡無波地說,“我沒事。”
蘇昱道,“你從小到大說的最多的就是我沒事,以前你說沒事我就信你了,可這個時候你跟我說沒事,那不是睜著眼說白瞎話嗎?”他瞪他一眼,又道,“還是你覺得作為親人,沒資格去關心你?”
雲蘇立馬道,“不是。”
蘇子斌道,“心情不好就發泄出來,你老這麼憋著會憋出問題來的,你若出了事,那就是親者痛仇者快,你想讓宋繁花開心,也不用這樣吧?”
雲蘇臉一冷,“我沒為她。”
蘇子斌道,“那就好。”他頓頓,又道,“其實,結束這種痛苦的方法很簡單,你娶個王妃就好了。”
雲蘇一愣,掀眼瞪他。
蘇子斌任他瞪著,卻堅定不疑地說,“有了王妃,你就更能體會到自己要儘的責任和義務,而不是幻想著一個不可能的女人。”
雲蘇抿住唇,不言。
蘇昱瞅一眼蘇子斌。
蘇子斌聳聳肩。
蘇昱對雲蘇道,“你剛在想什麼?”
雲蘇沉默不言,隻眉頭一直擰巴著,似乎有什麼難以決定之事在眉尖縈繞不去,雲蘇在難以決斷什麼?上雲門,上雲門做什麼?借兵。
雲門鐵騎不出飛水不出黃沙,這是整個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可彆人請不動雲門鐵騎,不代表他請不動。
而他一旦去了,一旦去了……
雲蘇狠狠地揉了揉眉心,沉沉地在心底裡說,不行。
可轉眼想到蘇項的骨灰,想到蘇八公那一雙失望悲傷的眼,他咬咬牙,終是無奈地做出決定,他說,“我在想,什麼時候動身,去一趟雲門。”
蘇子斌一驚。
蘇昱怔愕。
二人同時出聲說,“你要去雲門?”
雲蘇道,“嗯。”
蘇昱大喜。
蘇子斌跳起來拍手說,“好,你什麼時候去,我隨你一起!”
雲蘇道,“先回去跟外公商量一下。”
蘇昱、蘇子斌都說好,三個人往營帳走,進了營帳,看到蘇八公抱著蘇項的空骨灰盒仰臉躺在了椅背上,麵色蒼老疲憊,這麼一刻,雲蘇本還有點動蕩的心就不動蕩了,他想,他沒什麼好遺憾的,宋繁花固然重要,可他的親人們更重要,他不能讓他們失望,更不能讓他們寒心,蘇八公說的對,但凡他對宋繁花仁慈一分,就會給他以及他的親人們多增一分危險。
這並不是一個很難做的決定,隻要把愛情撇出去就行了。
他這一生,原本的軌跡裡就沒有愛情這個詞,也沒有愛情這條路,所以,路走偏了,就得改回來。
雲蘇下定決心要把宋繁花埋葬在愛情的墳墓裡,他選擇了無情。
在江山這條路上,覆了蘇天荷,覆了蘇項,不能再覆一個雲蘇。
雲蘇、蘇昱、蘇子斌見蘇八公睡著了,都沒打擾他,三個人動手將蘇八公抬到床上去,隻是,剛動手,蘇八公就醒了,他看著麵前三張年輕英俊的臉,好半天目光都是渙散的,他大概一時恍惚,分不出眼前的人是誰,是他的兒,還是他的孫?
雲蘇、蘇昱、蘇子斌見蘇八公睜眼是這種狀態,都被嚇住了。
雲蘇擔憂地大喊,“外公!”
蘇昱晃了蘇八公一下,大喊,“祖父!”
蘇子斌也是憂心地跟著喊,“爹!”
這一喊生生地將蘇八公出竅的靈魂給喊回來了,他渙散的眼神一點點的凝聚,最後終於看清了麵前的人是兒還是孫,其實有兒也有孫,他其實還挺欣慰,雖然死了蘇項,死了蘇天荷,死了蘇喜、蘇顏、蘇歡,但他還有這麼多的兒孫在。
他稍稍放寬心情地問,“怎麼了?”
雲蘇看著他,見他沒事,心口緩緩一鬆,衝他道,“外公要睡去床上睡。”
蘇八公道,“嗯,是困了,這折騰了一宿,沒損敵,卻把自己累的夠嗆。”他拂開他們的手,慢慢站起身,“我去睡了,你們也彆再想事兒了,先睡一覺,有事明天再說。”
三個人都嗯一聲,送蘇八公去睡覺。
等蘇八公躺下了,蘇昱、蘇子斌、雲蘇都退了出來,各自去睡覺。
這一夜雲蘇沒睡,他就躺在床上,睜著眼看著帳頂,腦海裡回憶著與宋繁花的第一次見麵,第二次見麵,第三次見麵,以及後來的種種……
不想不知道,原來他把她記的那麼清楚。
第一次她在衡州跌進他的馬車裡,那麼的狼狽,那個時候他看她就是在看一隻渺小的螻蟻,他要殺她,易如反掌,若非那天她忽然抽出了他腰間薄刃,她真的必死無疑了。
還有第二次,在柳府,她與他討價還價,搏得生機,抱著宋世賢鮮血淋漓的身子艱難匍行滿臉臟汙血漬,醜的令人作嘔的樣子,可那個時候,她醜的令人不忍直視,卻讓他無法忘卻她一身堅毅為救宋世賢而不屈的心。
第三次,瓊州的臨水小肆下,她穿著綠裙,那麼毫無形象地斜倚板凳,拿著兩根筷子打著蒼蠅,明明行為粗野,可掩飾不住她滿身的灑脫。
第四次,杜府門前,她白衣若仙,奏彈江山笑的不羈倩影和不羈笑容,無可自拔的吸引著他,晚上,他對她大大出手,白天,看到她意外跌落合歡落,嚇的衝下去抱她,後又對自己的行為很惱火,卻更加反常地把她安排在了自己的院子裡養傷。
第五次,顏華山她的設伏埋殺,她不顧傾心的照顧情義對她下死手,他憤怒地把她掛在了樹梢,讓她親眼見著暗軍如何敗退,她失去信心一蹶不振,他在那天吻了她,那個他的初吻,真的是美好的讓人沉淪,如果不吻,會如何?雲蘇想,不如何,他隻會後悔。
後來的長樂關、外山、玉刹閣、神境之地、九王府,到現在的鬆漠嶺,她一路俘獲他的心,又一路斬殺他的心,他不明白,她何以會那麼恨他?
她想置柳纖纖於死,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她了,不然,她跟段蕭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收拾不了柳纖纖的。
宋世賢、宋陽安然無恙地在瓊州活著,沒他的吩咐,他們能那般安然地活著嗎?
可是,她隻看到段蕭的好,看不到他的好。
她一心要幫段蕭對付他,可他哪裡惹她了?
雲蘇想著想著就有股莫大的悲憤湧上心頭,眼眶一熱,淚又湧了出來。
為她,他從天上墜入了塵埃。
為她,他流出了一個男人不該流的淚。
為她,他幾度心軟。
為她,他幾度仁慈。
可她,不領情,不領恩。
雲蘇想,像這種白眼狼,養不到懷裡來,那就推到地獄,也讓她嘗一嘗他所經受的痛,他所過的人間地獄一般的生活。
一整夜沒睡的後果就是雲蘇精神不太好,又因為晚上傷神了一晚,為了把宋繁花徹底移除心裡,他把自己的心也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割掉了,所以,麵色很蒼白。
蘇八公、蘇昱、蘇子斌看了,問他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隻搖頭,說是沒睡好,其他的什麼都不願意說,然後就對蘇八公說他要去一趟雲門,借雲門鐵騎,攻破鬆漠嶺。
雲門鐵騎,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當然,這隻是傳說。
但,無風不起浪,而且,雲門鐵騎獨霸一方,就算是朱帝、雲帝,他們二人在統治了江山後,也不敢向這個地方說一句話,發一個兵,可見,雲門是多麼令人忌憚的存在。
蘇八公一聽雲蘇這樣說,簡直是大喜啊,可是大喜過後,又是深深的憂慮,他說,“雲門鐵騎獨居雲門,從不外出,何以借得來?”
雲蘇道,“我自有辦法。”
蘇八公聽他這樣說,也不多廢話了,大力讚同。
如此,爺孫四個人就坐在營帳裡商議著後續之事,雲蘇去雲門,自然要秘密,不能被段蕭他們知道,然後等雲門鐵騎來了,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再者,雲蘇走了,這裡的對戰要怎麼安排,若是段蕭突然出兵要怎麼應對,還有雲門離京城挺遠的,是一個人去,還是帶一些幫手去,這都是問題。
四個人就這幾個問題討論了大半天,最後留蘇八公坐鎮楓林凹,與鬆漠嶺形成對峙,蘇昱統領東西虎軍,隨時迎擊段蕭的突襲,雲蘇和蘇子斌二人輕裝簡行,往雲門而去,墨硯留下,協助蘇昱,彌月和傾心隨雲蘇一起,去往雲門,水英去聳山,打聽蘇進、呂如寧的情況並隨時彙報。
所有一切安排妥當,雲蘇當夜就帶著蘇子斌、彌月和傾心一起,四人快馬出城,而在去之前,雲蘇先以一封信發往雲門,到秦暮雪之手。
秦暮雪拿到信,從上到下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地看完,看罷,她將信紙一合,去了秦陌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