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客氣。”
綠珠覺得有些奇怪,桌上擺了一株珊瑚。她問道“王大人,此珊瑚何為?”
“哦,綠珠姑娘也識珊瑚。老夫隻是想請綠珠姑娘看看……”
石崇淡淡地打斷“看看是珠兒美,還是珊瑚美。王大人擔心‘人不如珊瑚’呀。”
“人與物,怎能相比?”
王愷道“物有貴賤,人亦有貴賤,貴與貴比,賤與賤比,亦無不可也。”
“此乃海中常見之物,有什麼好比的!”有些惱怒的綠珠操過石崇手中的如意,竟將那兩儘多高的珊瑚砸了個粉碎。可是,殘枝卻將綠珠的手掛傷了。血,染在潔白的珊瑚殘枝上。
眾人大驚失色。
石崇忙搶上一步,掏出方巾捂住綠珠的手。正是石崇搶這一步,帶起了一陣輕風,這風不偏不倚,剛好將綠珠的麵紗輕輕撩起……
輕風這一撩不打緊,在大門外圍觀的人一聲驚呼,卻把那王愷的眼看僵直了果然不錯,天下再也找不出如此美麗的女人來!
石崇趕緊將麵紗拉了下來“珠兒呀,你看你這麼不小心,將王大人的心肝寶貝給碰碎了。”
“是我砸碎了。”
王愷不見了美人臉兒,這才回過神來“啊,是綠珠姑娘不小心碰碎了。”
“是我砸碎了,王大人,你要如何賠償,綠珠我應承便是。”
王愷眼珠子一轉“莫非綠珠姑娘要委身賠償於我?”
“王大人,綠珠是我的人,賠與不賠,如何來賠,自然由我處置。來呀,送珠兒回聚芳樓療傷。”
綠珠在帥仁的護送下,走了。
王愷還呆呆地看著綠珠的背影,嘴張了張,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王大人,珠兒走了,怎麼賠,你開口吧?”
“安陽鄉侯,你賠得起嗎?”
“我如何賠不起?”
“我就諒你賠不起。”
“來呀,去將我贈與老夫人的珊瑚取五六株來。請王大人自己選取。”
曹義應聲進府。不多時,家人們抬出來了五六株高達五尺的珊瑚,一字擺開,放在王愷麵前。
此時,圍觀之人又是一陣驚呼“如此珊瑚,才真是那世之絕品,石將軍隨意贈母之物,竟比王將軍的家藏奇珍強上萬倍,孰富孰貧,孰優孰劣,一目了然矣!”
此時的王愷更是無地自容,他讓家人隨意挑了一枝珊瑚,急匆匆便要離去。忽然他又回頭“安陽鄉侯,老夫有一請求。”
“國舅但說無妨。”
“可否將此帶血殘枝相贈於老夫?”
“帶血殘枝?”石崇將那枝殘缺的帶血珊瑚拿起,在嘴裡狠狠地吸吮一下,然後使勁地往地上摔了個粉碎,不冷不熱地言道,“有血腥附之,不祥之物也,國舅還是不要為好。”
王愷恨恨地瞪了石崇一眼,不知中了什麼邪,突然餓狼似地撲在地上,捧起一撮帶血的珊瑚碎渣,收入袖中,恨恨地打道回府去了。
過了幾日,王愷被武帝召入內宮,原來司馬炎還惦記著綠珠的事兒。王愷一到,他便單刀直入,問起了綠珠的事。豈知那王愷多了個心眼,在那兒沉了良久。
司馬炎急了,催問道“怎的?國舅沒本事見到那號稱天下第一美女的綠珠?”
“見是見了,不過嘛……”
“國舅彆吞吞吐吐的,你隻管將那綠珠的長像說與朕聽。”
“唉,其實所謂的天下第一美女之說,依老臣看來,也是言過其實耳。”
武帝有點兒泄氣了“此話怎講?”
“正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那綠珠與石崇是邂逅於博白,有夜救之情,齒親之意,綠珠自願追隨石崇入京。此二人之交,非重色而是重情耳。其實與替石崇派粥的紫鳶相比,姿色還略欠三分。”
“哦。如此,反委屈國舅辛苦一遭了。”
“不然。老夫卻為皇上探得了石崇之賊子心。”
“此話又怎講?”
“皇上贈我之珊瑚,石崇居然當眾人之麵砸碎了。”
“什麼?石愛卿居然當眾砸碎了我贈予你的珊瑚?”
“他還出言不遜。”
“他說什麼話了?”
“說是海裡常見之物,沒什麼了不起。”
“唉,這個石崇呀!”
“皇上,這是欺君之罪,當滅九族也。”
“來呀,立即傳石崇到朕這裡來。”
不多時,石崇急匆匆趕來了。一見司馬炎氣鼓鼓地端坐椅榻之上,王愷還在“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見石崇進來,立即禁聲,石崇明白了個大概。
“微臣石崇見過陛下。”
司馬炎板著個臉,不理睬石崇。石崇悄悄抬眼望了一下王愷,那老先生也佯裝沒有看見。良久,石崇自嘲地說道“陛下,微臣今日來得匆忙,又穿了件舊衣衫來見聖上了。”
“大富翁還穿舊衣衫?哎呀呀,你不是連國舅最珍貴的珊瑚都當眾砸了嗎?”
“哦,那小小一件玩品,砸了就砸了。”
“石愛卿,你可知那件小玩品來自何處?”
“國舅麵子如此之大,送禮人如此之多,微臣哪裡猜得出來?”
“石愛卿,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糊塗?”
王愷見時機已到,大聲喝道“大膽石崇,老夫明明當眾告訴於你,這珊瑚是皇上贈予老夫的。你當眾砸碎,冒犯天威,罪該滅殺九族!”
石崇聞言,立即跪伏於地“哎呀,微臣罪該萬死!”
石崇這一跪,反而將司馬炎給弄糊塗了“石愛卿起身說話,難道你是剛剛知道朕送珊瑚給國舅之事?”
“謝皇上。”石崇一骨碌爬將起來,“皇上贈予國舅珊瑚一事,原先微臣實在是不知曉的。”
“明明我在當街告訴你了的!”
“哦。王國舅,那石某就想請教了,這枝珊瑚可是皇上當日所贈?”
“然也。”
“國舅可曾沐浴焚香三日?”
“未曾。”
“那日我見珊瑚,可行過三拜九叩之禮?”
“無有。”
“這就對了,國舅既未沐浴焚香三日,宣揚聖恩;我又未向珊瑚行三拜九叩之禮,以表崇敬,這不明擺著當時尚無一人知道皇上贈你珊瑚之事?”
“這個……”
“不然我為何抬出五六株大珊瑚讓你挑選一株,以做賠償?”
“國舅,你可沒有與朕講實話哦?”
王愷開始張口結舌了“我……”
“微臣還有一事不明國舅得贈珊瑚,不去沐浴焚香,此已是對皇上大敬了。更有甚者,明知珊瑚是易碎之物,還拉到我家門口當眾顯擺,招來上千民眾圍觀,即便我不砸碎,也會被民眾擠碎。皇上所贈之物,國舅存心讓它破碎,此何居心也!”
“冤枉,老夫冤枉!”
“國舅明知微臣並不知曉皇上贈珊瑚之事,竟然瞞天過海,悄悄跑到皇上麵前告禦狀,這不是誣陷臣工,擾亂朝綱,陷皇上於不義麼?”
“石崇你、你血口噴人!”
“好了,好了,石愛卿,你不要說了。”司馬炎剛想做和事佬,豈知那王愷已臉色煞白,雙腿顫抖,晃悠悠便要往地上倒去。石崇眼快,忙搶上一步,扶住王愷。
司馬炎叫來禦醫,將王愷送回家去。石崇亦殷勤地要一同護送王愷回家,此時司馬炎叫住了他“石愛卿且留步。”
“皇上,還有何吩咐?”
“國舅如今已年老體衰,你就不要再與他鬥富了。”
“微臣再也不敢了。”
“唉,此事看來,你並無大錯,但我對眾臣也得有個交待。如此麼……你還是去當一方諸侯罷了。”
“微臣任憑皇上調遣。”
“荊州是個黃金寶地,那裡是個肥缺,石愛卿,你就到荊州當個刺史吧。”
“謝皇上隆恩。”
“無需一兩年,朕會調你返京,另有重用的。”
王愷被石崇這麼一氣,病倒了。
人大都是如此,精神支柱倒了,便會萎靡不振,甚至導致精神崩潰。王愷的精神支柱倒了,那是他剛剛構想的一個陰謀滅殺石崇,霸占綠珠。現在完了,石崇沒有被扳倒,自己反而在皇上麵前丟了大醜。他呆呆地躺在病榻上,兩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王愷呀王愷,自以為神機妙算,會賺來個天下第一美女,在垂暮之年獲得超強力的青春刺激,再增添一二十年的神仙日子。完了,現在一切都完了!
哦,想起來了,我身邊還有綠珠的血!
一想到此,王愷混身熱血沸騰,他吃力地伸出顫抖著的、布滿粗糙皺紋的枯槁的老手,好不容易從病榻前的抽屜掏出一隻珍藏的用粉色綢緞包裹的小包,他細心地打開一撮帶血的珊瑚碎渣赫然出現在眼前!
那珊瑚碎渣,還是雪白雪白的,
碎渣上沾著的血,還是鮮紅鮮紅的。
不錯,這就是綠珠的血,是從綠珠手上流出來的血。奇了怪了,血流出人體後應該變成赭黑色的呀?綠珠的血怎麼沾在上麵好幾天了,還是那麼的鮮紅……
這哪裡是血?分明是一張粉紅色的紗帳,潔白的床榻。誰?你是誰?色迷迷地躺在床榻上,姑娘,你是在呼喚老夫麼?天哪,你、你竟然是老夫日思夜想的小寶貝,我的小心肝——綠珠兒。
老夫來了,老夫陪你來了!王愷恍恍忽忽地掙紮起來,然後奮不顧身地向綠珠撲去。
“啊!”隻聽見一聲慘叫,那叫聲來自己那顆已被震碎了的心!王愷似乎清醒了他撲向的竟然不是天下第一美女綠珠,是一個天下最為醜陋的麵目猙獰的女魔!
驚魂未定的他,禁不住綠珠那張絕頂俏麗臉蛋的誘惑,他再次打開碎渣包,再次欣賞那鮮紅鮮紅的綠珠的血,再次看到綠珠那迷人的臉兒,再次向綠珠撲去……
魔鬼,又是撲向魔鬼。
王愷全麵崩潰了,精神崩潰了,身體崩潰了,他感到,自己的身子一點一點地融化在珊瑚碎渣裡,與綠珠的血一點一點地融合在一起;他感到自己的靈魂一縷一縷抽絲般飛了出去,飛向大司馬府,飛向聚芳樓,飛到了綠珠身邊,絞呀,纏呀,將心中瘋狂的變態的欲望絞纏在自己的靈魂裡。
心愛的綠珠啊,你在哪兒呐!
老夫追你來了……
司馬炎聽說國舅病危,匆匆趕到後將軍府探視。此時,王愷已氣若遊絲。他見到武帝親臨探視,想努力撐起身子,嘴巴張了許久才勉強吐出兩個字“綠珠……”
“朕知道,國舅說過了,綠珠長得不怎麼樣。”
王愷使勁地搖搖頭,張張嘴卻沒有聲音,但從嘴形看得出,似乎還是那兩個字綠珠……
武帝雖然覺得奇怪,但他再也問不出一句話來。
王愷緊緊地盯著司馬炎,可惜隻有吐出來的氣,沒有呼進去的氣,終於,這位無才無能的老國舅死了,緊攥著的手撒開了,那抓帶血的珊瑚碎渣,撒落在他那皮包骨的枯槁殘敗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