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去擋災,隻是因為自己生來便該擋災,不能讓那些東西在人間肆虐。
可饒是如此,當他已經現身,做好了全力一擊之時,卻也忽然之間,懵在了當場。
旋即他轉頭,便看向了這世間無數祭拜之人,有那麼一刻,他甚至生出了如人一般,陷入了久遠記憶之中的感覺,仿佛看到了曾經祖壇在此時,那億萬萬百姓的虔誠祈禱。
而緊接著,他竟忽覺得眼眶燙了,幽聲長歎:“吾本罪人,何能受此?”
曾經立於億萬萬人前,卻又落得一縷孤魂,藏於山野,直見這邪氣橫生,民不潦生。
於此一刻,感受到了這滾滾香火,第一念頭,便是心間有愧。
而緊接著,他感覺到了那香火源源不斷,仍然在不停的擴大,而是於此香火之中,聽到了比幫著老陰山擋災,更加浩大,也更加純粹的心聲。
於是,他立於香火之中,抬頭遠望,然後,心間也愈發堅毅,目光看向了深林之間,看到了胡麻,正向了自己,緩緩點頭。
也看到了老陰山外,正有人帶了八位持香人走來,為首的老農,目光溫和。
“是時候了!”
“還神於民!”
“……”
“還神於民麼?”
無法形容這四個字,對於山君心裡的衝蕩,但就像他會毫不猶豫擋災,此時也無二念。
於是他便隻是於香火之中微笑,而後大袖輕輕的蕩開。
嗩呐聲起!
牛皮鼓起!
銅鑼聲起!
這是各地不食牛召集起來的香火集會,當幽幽萬民,念出了老陰山的名字,身邊的吹奏手,便鼓起了腮幫子,用儘了全身力氣,吹響了嗩呐。
高亢之聲直拔入雲,直欲掃清天下陰霾。
而吹奏聲裡,那於集會中的萬民,呼聲也越來越響,由密密的低聲祈禱,變成了高聲喊,變成了手足舞蹈。
吼聲從胸膛之中狂湧而來,變成了大喝,大喊,仿佛在叫醒什麼。
那無儘香火滾滾而來,瞬間便使得山君的身形,愈發的清晰,高大,猶如真正的神明俯視世間,但這還未完,更多的香火,則是隨了山君所指的方向,向了其他的地方湧去。
距離最近,也是受了這香火影響最多的,便是大羊寨子,那一方已經祭奠了無數的老火塘子。
而緊接著,便是老火塘子裡,那無數大羊寨子裡麵死去的先人虛影,從塘灰之中鑽了出來,那是一種看起來密密麻麻,甚至有些古怪的影子。
但在這滾滾香火的包裹之中,這些影子,也在生出了一種神秘而怪異的變化,他們在融合,在生長,在由不同魂體,化作一身。
傾刻之間,就已變成了一個穿著粗布衣衫的人,神秘而高大,隻是麵容模糊。
模糊的麵容,便代表著他有可能變成任何人,自家的先人。
而又不僅是大羊寨子,老陰山裡,保留了老火塘子這一古老傳統的各個村寨之中,受後世人祭拜的火塘子裡麵,都有類似的變化出現,一道道身影從塘中鑽出。
或者說,醒來!
受香火洗禮,於火塘新生,是為新神。
而於此祭山香案旁邊,包括了胡麻的乾娘在內,那無數山裡曾經受到了山君影響的陰祟,也紛紛於此一刻,受到了香火的影響,生出了諸般變化。
或是身形變得厚重,或是化出了縷縷虛影,簇擁在了山君或火塘身影的身邊,驚奇的看著自己。
山野精祟,蛻去陰骨,伴生神明,封正得名,是為從神!
“原來如此……”
山間,胡麻都已豁地站起了身來,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一幕,也一下子生出了由衷的驚喜。
同一時,遙遠的山外,孟家十一路送災之人,皆已釀成滾滾陰風,卻在這老陰山神光大盛的一刻,被無形威壓壓住,腳步竟像是被釘死在了地上,難以踏出半分。
……
……
“大師兄,那是……”
老陰山外正趕來的不食牛八大門主,也察覺到了這驚人的變化,一時驚駭。
“新神!”
狀作老農打扮的不食牛大師兄低聲開口,聲音裡似有著久違的激動:“妖龍已斬,天命無拘。”
“這些供於老火塘子的村裡人家,並不知道自己遵巡的傳統由何而來,這其實是因為他們已經忘了,或者說,是有人刻意讓他們忘了。”
“這是我們最為古老的傳統,也是最為原始祝禱,我們這世間,曾經所有的神明,都是自老火塘子裡麵誕生出來的。”
“火塘子裡葬的是先人,誕生的是神明。”
“人死,而神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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