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滴大滴的淚珠低落在青石地板上,滴答滴答像春時淅瀝的春雨打在海棠花瓣上落了一地殘紅。
虞婷婷側著眼瞧著我此時的狼狽,“婷婷彆亂動,”肖覺突然親昵叫到。
我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看著昏暗燈光下他倆的曖昧,尷尬又長久的沉默中渾渾噩噩地離開了隆盛號,伴隨著劇烈的心跳聲回到了清澗堂,當夜發起了高燒,第二天轉為心肌炎。
母親歐陽送我去了上海最好的醫院治療心肌炎。心肌炎痊愈後沒多久,便隨母親和繼父移民美國。
我一直記得那場差點要了我命的高燒。那場高燒中,我做了場很長很長的夢。
在一片種滿榕樹的沼澤上,我跳過一個又一個池塘,榕樹長長的氣根編成秋千隨我搖晃,我從秋千跳下,肖覺接住我並牽著我的手,我們走過榕樹森林,看過月亮,路過花海,我問他,我們去哪裡,他溫柔地說和我在一起就是天涯。
天涯在哪兒。我問他。
他在夢裡摟著我不停地笑,抱著我飛上一棵樹上,捂著自己的胸口說,都在我的心裡,你就在我的心裡。他指著那棵樹,月光盛大皎潔璀璨之際,繁密的枝椏緩緩鬆開,露出了樹心中一朵散發著淡淡紫光的花,那花迎著月光起舞,那樹在花周邊圍了一圈枝椏,天快亮時,那朵紫花靜靜睡去,滿樹的枝椏再次小心攏起將花悄悄藏起。
他說,我是他心口的花,吸食著他的血液長在他的心臟之中。這話說得過於猙獰我大叫著從夢中驚醒。
醒來是冰涼蒼白的病房,媽媽一臉憔悴坐在我的身邊。我的胸口上綁著心臟監護機器,手上打著點滴。她緊張地湊上前,漂亮的眼睛裡全是憔悴,“朗朗,朗朗。”她不停地叫著我的名字,臉上濕漉漉地掛著淚,然後醫生護士魚貫而入,我又沉沉睡去。
夢裡回到了白溪裡,阿婆穿著藍白花布衣服,問我,“囡囡,你怎麼來了。”
我抱著阿婆哭得不能自已,“阿婆,我想你。我們不要分開好嗎?”
我趴在阿婆大腿上,阿婆輕輕為我梳著頭,一遍一遍輕柔極了,我舒服得直打盹兒,像最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隨後阿婆摸了摸我的腦袋,“囡囡乖,回去了。”
她牽著我的手,像小時候一般,將我帶到隆盛號門口,隆盛號裡沒有人,我們又往裡走了下,院子裡的井邊站著肖覺和另一位老人家,老人家和藹地說,“這是朗朗吧。”
我回頭看看阿婆,阿婆笑了,皺紋淹沒她的眼,可是她笑得那樣開心,“朗朗,那是你阿公。”
我呐呐地開口,“阿公。”
“欸,我的寶寶。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他朝我走來,牽過阿婆的手,將我推向肖覺,“朗朗,勇敢地往前走。”
肖覺牽過我的手,將我攬在懷裡,我問他,“你是不是喜歡上虞婷婷了。你為什麼,為什麼”後麵的話我如何也說不出口。
他隻是看著我,悲傷至極地看著我。我問他,“你說話呀。阿公,他不理我了。阿公,你讓他說話呀。”
我再回頭去找阿公,隻看到他和阿婆懷裡抱著個小小的嬰兒,那時的他們突然年輕了,阿婆嬌柔美麗,對阿公說,“歐山,快看,這是我們的外孫女。”
阿公儒雅,沉吟了會兒說,“明朗,歐明朗。願她一生光明開朗。”
我想上前去看看他們懷裡那個嬰孩,肖覺拉住了我,他的臉上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傷,他的嘴一張一合地說著什麼,我卻聽不清。漸漸地,肖覺不見了,阿公阿婆也不見了。我再次醒了過來。
這一次我康複了。母親瘦了很多。她少有地抱住我,“朗朗,我們離開這裡。媽媽在這裡受了很多委屈,你也受了很多委屈。我們換個地方重新開始吧。”
我想起了隆盛號裡的肖覺和虞婷婷,秋風已起,這一病竟一個多月過去。我點了點頭,沒有什麼力氣地說道,“好。”
窗外的梧桐樹落下第一片葉子的時候,恍惚間似乎看見了肖覺。我自嘲地笑笑,怎麼可能。那一病,我的心臟也病了,我的心也病了,一病就是十年。
十年彈指一瞬,我和母親並沒有擺脫命運的捶打,我們以為來到美國就能逃離過去,我們都錯了。這十年浮華掠眼,這十年孤枕寒夜,這十年我的心臟每天都在抽痛,這十年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想讓海浪將我淹沒,讓大洋的環流將我送回我的家鄉,我想化成一滴泡沫浪花變成水蒸氣回到雲裡,隨著雲回到那片土地,化成雨落到他的頭上。
終於,母親率先開口,“朗朗,我們回國吧。去上海吧。”
我的心臟怦怦地跳著,我強作鎮靜地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