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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對我公平(2 / 2)

這時候,他倒是寧願自己麵對的是戰場上俘虜的生死去留,而不是這些左右尋不出一個簡單答案的問題。

“之前你跟我說,我變得陌生不近人情,為此我還狠狠的反省了自己。可是,到現在我告訴你,變的那人不是我,而是你。”說了那麼多,終於在此刻得到了最簡單的結論。

玉子傾臉色緊繃,想也不想就反駁回去“胡扯。你真實越說越離譜。”

“我胡扯?”顧惜若指著自己的鼻子,神色悲憤,“我再怎麼胡扯,也不會如你這般不問青紅皂白就指責我給我定罪,更不會拋棄自己的責任不管全城百姓的死活隻關心兒女情長?我承認,在明哲一事上,我是自私到為了死物可以看著無辜之人被殺,可我分得清什麼叫做輕重緩急。我已經在儘力彌補了,否則你以為我好端端的會去接下你的爛攤子管岐城那些百姓的死活?我告訴你,我他媽的沒那麼偉大!”

她狠狠甩開手臂,寬大素淨的衣袖劃出一道清冽的弧線,如利刃般割在了肌膚上。

玉子傾覺得臉色火辣,側過身子,沒有接話。

顧惜若卻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回去,雙手背在身後,朝他揮了揮手,“我不管明遙到底給你灌了什麼湯,讓你對她居然如此維護了。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也沒有插手的心思。從今日開始,隻要你不把她往我跟前帶,我就權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你走吧,繼續沉醉在你的溫柔鄉裡吧!岐城的事務,你何時記得起來了,再來跟我要回去。”

語畢,她抬眸看青冥,示意他送玉子傾離開。

青冥朝她會意拱手,快步走到玉子傾的麵前,伸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淡淡道“玉公子,您請回去吧。王妃估計也累了,有什麼事兒,改日再來說清楚也不遲啊!”

玉子傾瞥著他,又越過他肩頭看了看背對著自己的纖瘦身影,脊梁挺直如青鬆翠柏,無端的讓人感覺到類似於“巍峨不屈”之類的詞兒。

是以,他心頭那一抹愧疚也被無形擴大,可在幾經輾轉斟酌之後,終究還是輕歎著離開。

青冥眸色複雜的看著他的身影,重又走到顧惜若身旁,有些擔憂道“王妃,您看,這藤椅也壞了,茶具也沒了,是否需要屬下再去準備一套新的過來?”

“不必了,”顧惜若揉了揉眉心,朝他擺手,“去給我準備酒,越多越好!越烈越好!”

青冥“……”

……

薄暮時分,餘暉遍灑。

蘇靳寅靠坐在窗前的藤椅上,眯著眼,迎著金燦燦的光線,仔細打量著沐浴在餘暉之中的房屋樹木。

秋意漸濃,夜幕尚未降臨,夕陽卻已經失去了暖熱的溫度,餘暉跳躍在手臂上,觸之微涼。

窗外樹葉隨風飄零,旋轉幾番之後,就無聲無息的落在地上。

他本就不是傷春悲秋的文人墨客,更是談不上什麼觸景生情,隻是想到這麼多年來,他也不曾好好看過一次日落,心裡不免有些感傷。

早在此前,他還未曾被諶王識破身份,依舊自由自在的做著自己的岐城城駐軍的統領,心心念念著的,無不是諶王那一顆項上人頭,私下裡謀劃的,也是為了這樣身上所背負的血海深仇。

可是,誰又能想到,短短幾天之內,事情就發生了如此戲劇性的跳轉?

——他為仇人的妻子“鞠躬儘瘁”奔走辦事,到頭來竟也逃不過那樣淺薄而又俗套的戲碼。

想想都該覺得無比諷刺,可他卻絲毫沒有玩笑的心思。

隱約中,他聽見床幔之後響起一陣窸窸窣窣聲,身隨心動,抬步走到床前,隔著密不透風的床幔,淡淡問道“明小姐可是醒了?”

床幔裡的聲響驀地停了下來,而後一道羞怯的聲音弱弱響起,床幔一角也被掀起,露出明遙那蒼白而略顯惺忪的小臉,“蘇靳寅,你怎麼在這裡?”

蘇靳寅頓時長舒了一口氣,背轉過身,在屋內的圓桌上倒了杯茶,轉而遞到她的手中,看著她喝下後,才緩緩道“你暈過去後,是我把你帶回來的。我擔心你醒來後胡思亂想,就向諶王妃告了聲假。如今你自己查看一下,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明遙依言動了動,除了被他切了手刀的地方有些酸疼,其他倒是沒有什麼異常。

她朝蘇靳寅點了點頭,笑著握緊了手中的杯子,“我沒事。你若是有要事,可以先回去處理。我不要緊的……”

蘇靳寅沒有回答,隻是朝她伸出手。

她神色微怔,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去,有些感激又有些訕訕然的輕笑了幾聲,連忙將手中的杯子遞過去。

看著他神色淡然的起身倒茶,她忽然有些不敢置信,直覺自己尚在夢中,不禁揉了揉眼睛,欲要擦去那莫須有的灰塵,將他此刻的神態動作看個一清二楚。

“在想什麼呢?竟然如此入迷?”蘇靳寅輕笑著,將剛倒好的熱茶遞過去,搬過一旁的矮凳坐在床邊,斂起了臉上的消息,正色道,“咱們來談談。”

明遙偏著頭,笑得純淨而無辜,“談什麼?”

“談談你的殺父之仇。”

明遙手下猛地用力,長長的指甲在茶杯身上劃過一道猙獰的痕跡,尖銳的刮痕聲響在兩人的耳畔,似乎要將彼此隱藏極深的結痂劃破扯開,露出裡麵模糊的血肉,教人不忍直視。

她神情有些恍惚,呐呐道“蘇靳寅,你若是還想跟我說,那些事情不是諶王妃的錯,想要勸我放下嗎所謂的仇恨,那就不必說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解決。”

“明遙!”

蘇靳寅忍不住輕喚,明遙聞之,霍然抬眸看他,嘴唇蠕動了兩下,隨即轉開臉,隱在暗影中的側臉上悄然劃過一抹晶亮。

她佯裝無意的捧臉靜聽,一手卻不著痕跡的抹去那濕涼的感覺,心頭升騰起的喜悅和複雜,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蔓延開來。

第一次,他叫她明遙。

不是不感到欣慰。

轉瞬卻想到,這樣的欣慰卻源於另一個女子,甚至還可以稱為她最恨之入骨的女子,心頭又是好一番百感交集。

蘇靳寅假裝沒看到她的異常,從她手裡拿過那一個茶杯,十指交握著,指腹輕輕的摩挲著杯沿,淡淡道“你父親被……的時候我也在場,可是我也沒有去救他,那麼你是否也可以以為,是我害死他的?”

“那怎麼一樣?”

“為何不一樣?”蘇靳寅挑眉反問,那眸光清冽冰冷,一眼便讓人如置冰窖。

明遙被他這麼一噎,腦袋忽然打結,好半晌後才低聲道“當時,那些蒙麵人想要威脅的人,是諶王妃,又不是你,你又何必將這些禍事都攬到自己身上?就算是為了讓我放棄對諶王妃的仇恨,也不至於做到如此地步吧……”

蘇靳寅默不作聲,隻那麼靜靜的看著她,視線明厲而通透,仿佛可以看到她的內心深處。

他低頭看著手中製作工藝格外精致的茶杯,自嘲一笑,“其實到了現在,你也很清楚,這事兒若真要放到諶王妃的身上,讓她去背負你心頭那沉重的仇恨,並非是最妥當的,是嗎?我還是那句話,你隻要想想,諶王妃有沒有救你父親的義務和責任,就可以理解你今時今刻的舉動是否值得了。”

明遙緊緊咬著唇,努力的甩甩頭,想要將他如魔音般的話從耳朵裡驅趕出去。

她很難去相信,自己恨了那麼久的人,到頭來竟跟自己的仇恨沒有那麼大的關係,甚至那所謂的“仇恨”,還是她強加到對方身上的。

這樣的結論,簡直是荒謬到超出她的認知,可在看到蘇靳寅嚴謹鄭重的神色時,忽然又不敢將心中的不甘不願說出來,隻能是憤憤彆過臉,當做什麼都沒聽到沒明白。

蘇靳寅心中有些了然,也不去強求她太多,隻是又陸陸續續的說起這些年明哲所做的一些事情,從他和蘇晗的關係,到明哲越來越膨脹的權欲心思,幾乎是事無巨細的說了出來。

直到看見明遙了然卻悲痛的神色,他才猛然驚醒,忽然懷疑起自己是否還有良心——

居然當著明遙的麵,去揭穿明哲的為人真麵目。

這樣的行徑,該是為人所不恥的吧?

明遙看著他驟然停下的不自然神情,神色黯然,雙手緊緊的揪著柔軟的棉被,低下頭,聲音細如蚊蠅,“蘇靳寅,你何時竟也對諶王妃如此關心,甚至是維護了?她那麼蠻橫無理,囂張得幾乎令人發指,你怎麼會為她說這麼多好話?你該不會是……”

她霍然抬頭,一手下意識的就扯住他的衣袖,看著蘇靳寅自始至終都淡然的臉色,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

尤其是想到那種不可思議的可能性,就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其實心裡著實是緊張得無以複加。

蘇靳寅低頭看了看,唇角忽然溢出一抹苦澀的歎息,“你想得太多了,對於這樣子的諶王妃,我除了欣賞,並無其他。更何況,她囂張蠻橫,活得如此真性情,難道你敢說,你就沒有一絲一毫的羨慕?”

明遙有些心虛的低頭,臉上劃過一絲被人揭穿的尷尬和不自然。

“能夠囂張狂妄,那是老天給她的資本。你若是能夠搶得過來,那就是你的,搶不過來,那就是命!諶王妃命好,就該享那樣的福氣。那是多少人不服氣都改變不了的事實。”蘇靳寅說完這句話,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起身走了出去。

房門合上的那一瞬間,光影重疊斑駁,明暗投在那張嬌俏動人的臉上,愈發襯得她唇角勾起的弧度詭異而古怪。

方才蘇靳寅的那番話,她不敢苟同。

老天總是公平的。

享多大的福氣,就要吃多大的苦。

她等著!

等著看顧惜若拋盔棄甲失聲痛哭的那一日!

……

青冥覺得,跟上顧惜若這麼個情緒多變的主子,簡直是人世間最考驗心臟承受能力的事情。

前一陣子還與玉公子談得好好的,下一瞬就拳打腳踢撕扯啃咬,到此刻居然還學什麼江湖人士跑屋頂去喝酒,說是什麼一醉解千愁。

就這個模樣,她的千愁沒解成,他估計心頭就多了千般愁緒了。

正這麼想著,“哐啷”一聲,一個酒壇子就砸到了他腳下,碎片撞地四處飛濺,他連忙閃身躲過,擰眉看著腳下一地的狼藉,認命的歎氣。

“王妃,時辰不早了,您還是趕緊回去歇息吧。明日還有諸多要事等著您去處理呢!若是王爺知道了您不好好歇息,反而是跑到屋頂去喝酒,指不定又要擔心……”

“哐啷——”

一聲清脆的響聲掩蓋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勸告,他心神一凜,連忙閉緊了嘴巴,卻在這時,用眼角餘光瞥到快速走來的黑衣侍衛,他眸光微閃,朝著屋頂上喝得正起勁的顧惜若行了一禮後,快步迎了上去。

顧惜若憤恨咬牙,捧起那大大的酒壇子,對著嘴唇猛灌下去。辛辣的液體灌入喉嚨裡,灼燒得五臟六腑似乎被洞穿了一樣。

“什麼王爺會擔心,全都是騙人的。有本事他從東梁國跑到岐城啊!為什麼分開這麼久都沒過來接她回去?”她喝一口就停下,粉嫩的臉蛋靠在冰涼的酒壇子上,粗糙的瓷器觸感將那臉蛋磨出了紅色的痕跡。

她神色微醺,有些語無倫次,嘴裡說著最惱人的醉話,神思卻開始飄忽起來,一直以來都被狠狠壓製的委屈儘數浮了上來,海潮般將她浸沒在其中,呼吸都開始不順暢。

看到青冥又折返了回來,她又把手中沒喝完的酒壇子砸了下去,雙手抱著膝蓋,衝著青冥就嚷嚷道“說說看,你家王爺又給你遞過來什麼消息了?”

青冥神色登時僵硬,不過周圍的光線微暗,快速的恢複過來後,那點異樣也被掩飾起來,臉上重新堆疊出笑容,語氣變得格外輕快,“啟稟王妃,本就沒什麼大事。王爺就報了聲平安,跟之前的沒有任何不同。”

顧惜若胡亂點頭,一開始也沒怎麼放在心上,直到過了許久,她才恍然意識到,事情似乎不是很對勁。

往常段天諶有事兒跟她說,不都是寫信過來嗎?

現如今,這信呢?

她沒注意到這個基本問題,莫不是青冥也心神不寧,根本就來不及注意到這樣的事項?

她正欲張口大叫,卻見青冥已經轉頭看向前方緩步走來的蘇靳寅,一臉討好的迎了上去,心下一惱,胡亂抓起身側的酒壇子,朝著青冥的後腦勺就砸了過去。

“青侍衛小心。”蘇靳寅伸手扯過渾然不知危險來臨的青冥,避到了不遠處,看著酒水飛濺瞬間濕了一地,無可奈何的抬頭看顧惜若,低喃著道,“諶王妃這酒性,還真是讓人不敢恭維啊!”

“那是那是!”青冥摸了摸後腦勺,心有餘悸的點點頭,求助的看向蘇靳寅,語帶誠懇,“蘇大人,您幫屬下勸勸王妃吧。以往屬下把王爺拉出來,王妃還顧及到遠在東梁國的王爺的想法,稍微聽些屬下的勸告。可這次不知怎的,王爺也沒用了,屬下真擔心……”

“你說,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蘇靳寅扭頭問他。

“應該不可能吧?屬下也是剛得到的消息呢!”青冥下意識就道,而後猛地想到什麼,不敢置信的瞪著他,“你……蘇大人……你怎麼也會……”

“嗯。那件事兒我也知道了。但是,你若是不想惹怒諶王妃,還是吩咐手下的人仔細些,彆露了馬腳。”蘇靳寅瞥了他一眼,撣了撣衣袍,縱身一躍就躍到了屋頂上。

青冥想到了此事的嚴重性,腳下步子一轉,慌慌忙忙的跑了出去。

顧惜若抱著個酒壇子,就如很多次抱著小枕頭一樣隨意自然,低下頭,泡在那清冽的酒水裡,再抬頭時,半張小臉都濕了,“那位尊貴的明小姐沒事了?”

“王妃都還好著,她怎麼會有事兒?”蘇靳寅開著玩笑,一把奪過她懷裡的酒壇子,仰頭灌下一口,末了又把酒壇子扔回到她的懷裡。

動作利落一氣嗬成,居然有幾分山林隱士的瀟灑狂放姿態。

“你你你……”顧惜若瞪圓了雙眼,結結巴巴的指著他,卻見他眉目含笑的看著自己,仿佛方才的動作做起來也是格外的天經地義,反倒是她顯得矯情無比。

半晌後,一聲暴怒的嚷叫衝入雲霄之中“蘇靳寅,你居然敢搶我的酒?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緊接著,兩道人影似乎互相交纏著,飛快的廝打著,屋頂上下瓷片亂飛,酒水如雨花般四處飛濺,在月色暈染下,轉瞬便冰涼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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