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靳寅敏感的察覺到她的情緒波動,疑惑的看向青冥,昏黃搖曳的燭光中,那抹擔憂顯而易見。
青冥朝他無奈的攤手聳肩,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
此次,王爺是真的做過頭了。
想到仍舊不見天日的那件事,他心頭驀地沉甸甸的,不禁為自家王爺的命運擔憂起來。
“王妃,”再三斟酌之下,蘇靳寅決定還是實話實說,“這個主意,的確是王爺授意蘇某的。當初,他離開東梁國之前,早就提前設想過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並針對那些情況,想出了相應的對策。這條地道,便是他命人神不知鬼不覺挖下的,當時蘇某先一步帶著明遙離開謨城,就是為了提前熟悉環境。玉公子剛到岐城,蘇某就將他領到此處,這也是王爺的意思。”
顧惜若“啊”了聲,後覺得這聲音過於突兀,連忙伸手捂住嘴,靈動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轉,一抹複雜的情緒在其間緩緩流淌。
按照蘇靳寅的說法,段天諶似乎早就知道柳屹瞑的打算,甚至還料準了她會離開謨城趕往岐城的了?
可恨她之前還就此事與他爭論不休,不成想,人家竟早已有此打算,隻是等著她“激情演出”而已了。
偏生她還以為他是真的不同意,演得那麼賣力,敢情就成了他眼裡的小醜了啊!
可恨,可惡!
真是唯諶王殿下和小人難養也!
“那他如此料事如神,可有算到柳屹瞑會與埃圖撻聯起手來,想要借此毀掉岐城的百姓?”許是覺得自己落了下風,顧惜若心懷忿恨,忍不住拆起段天諶的台來。
青冥暗自為自己的主子掬了一把同情淚,想著王爺您是有多背,做了這麼多事情,居然還被王妃冷嘲熱諷,可能的話還是多待在東梁國吧!
否則,以王妃此刻泄露出來的怨恨情緒,恐怕有很大一批人遭殃了。
蘇靳寅卻是沒他想得那麼消極,隻輕笑著道“王妃,您所說的事兒,王爺倒是沒有料到。其實這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畢竟,在我們看來,柳屹瞑雖然膽大妄為,應該也不至於到了如斯地步,竟然喪心病狂的將蒼朝城池拱手讓人。不過,當時王爺跟蘇某提起的時候,似乎胸中已有丘壑,想必還有針對柳屹瞑的後招吧!”
顧惜若靜靜的聽著,麵上雖有些不耐,心裡卻是頗為認可他的看法。
說柳屹瞑是喪心病狂,的確不過分。
恐怕就連蒼帝都沒想到,他所倚重的臣子的兒子,竟會做出如此膽大包天的舉動。
若是知道了估計會從龍床上跳起來,二話不說就把柳氏滿門給滅了吧?
就如當年滅掉雲氏滿門一樣,手段狠辣,不留情麵。
不過,她還是很好奇,這樣的主意,到底是柳屹瞑自己想出來的,還是蒼京中那些人的意思?
前幾日,她得到消息,說是段天昊半夜去玉府見了玉老先生,離開時滿麵怒容,更甚至當場讓禦林軍包圍了玉府,不許任何人進出。
這情況,委實與軟禁無異。
隱隱的,她覺得此次的事情跟她有關,可因為不知道基本的情況,所以也不好妄下論斷。
而從這也另一側麵說明,段天諶不在蒼京的這些日子,段天昊在蒼京的動作已經做得足夠大,所能握住的權柄,都已經儘數握在手中。
前陣子,段天昊暗中授意手下幕僚等人,創辦了碧梧書院,先是背地裡與玉老先生及其門生敲杠做對,此次更是做出了如此明目張膽的事情,難道他就那麼迫不及待了?
顧惜若忽然就那麼沉靜了下來。
想到自己的親人遭此橫禍,她卻使不上力,心頭驀地湧起一層酸澀感,腳下的步伐也越來越穩健快速,隻恨不得能夠快點解決完這裡的事情,早點飛回去。
蘇靳寅擔憂的看著她,由衷安慰道“王妃,您也不必擔心。王爺既然算好了這些事情,肯定會有所準備的。方才,蘇某在知道您這邊出事的第一時間裡,就給王爺發出了信號,想必此刻救援的人員已經過來了,咱們隻要出去,估計就能與他們碰頭。到時候,就算敵人有多少手下,都不會占得一分一毫的便宜的。”
“嗯。”顧惜若淡淡應了聲,“還有多久就到出口?”
蘇靳寅忙回道“快了,最多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
這麼說著,他還意味不明的打量起顧惜若,眸光中閃爍著誰也讀不懂的情緒。
沉靜下來的她,身上自有一股穩重的氣勢,雖不能稱為“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卻也不會輸於世間大多數的男子。
他忽然想起,當日段天諶把他叫去,負手立於窗前的修長身影,似乎也有著這樣一種相似的氣質,讓人忍不住靠近些再靠近些,想要一窺其中的究竟。
隻是,段天諶吩咐他做的事情,讓他看到了這個看似優雅實則強勁霸道的男人的決心和勇氣,心裡懷揣著的小九九也識趣的收了起來。
雖然這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一個女人。說出來,恐怕也會引起他人的嗤之以鼻。
可他卻覺得,為一個女人尚且能做到這個地步,其他的自然是不用說。
那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對段天諶累積了數十年的恨意慢慢消散,當即與對方約定下來,等回到蒼京後,他們便要好好比試一番。
若是他贏了,段天諶的項上人頭便是他的,從此血海深仇就此罷休。
可若是他輸了,換他和蘇晗在段天諶手下辦事,甘心聽候他的差遣驅策,直到他們能夠在每年一次的比試中,有能力再為死去的親人報仇雪恨,方才罷休。
約莫走了一盞茶的時間,蘇靳寅才停了下來。
前方是台階,不多,隻有五級,看起來,似乎還有些蓬鬆。
台階前方,嵌著一處出口,正方形石板模樣,跟入口處一樣,底下用玄鐵打製加固,並用精鋼栓擰緊,在地麵上方開啟之後,便可在跳下地道時,將精鋼栓栓死,旁人再也無法打開。
顧惜若暗暗驚奇,段天諶為了這些東西,到底花費了多少心思?
難道她抱著枕頭呼呼大睡的時候,他都在想著怎麼去逃生嗎?
她頓時激靈靈打了個寒顫,覺得這種想法不能再有,否則日後跟他同床共枕都不能舒心。
蘇靳寅伸手在旁邊的石壁上拍了拍,出口處的精鋼栓立即釋放出來,那塊石板也跟著往上彈了出去。
頃刻間,如練月華傾瀉而下,照得地道內亮堂堂的,新鮮微涼的空氣頓時湧進來,直教顧惜若打了個寒顫。
她伸手反抱住自己的胳膊,用力的捏了捏手掌,一股熱流頓時竄向全身,抵禦起這秋夜微冷的天氣。
“王妃,請隨蘇某過來!”蘇靳寅回頭朝她點頭示意,率先走了出去。
顧惜若閉上眼,深呼吸了下,再睜開眼時,整個人又像是充滿了力氣和能量,大步的往前走。
身後,青冥擔憂的看著她,想起她那慘白的臉色和一路上略顯虛浮的步伐,心神忽然有些恍惚,並沒有急著跟上去。
甫一走出來,眼前便豁然開朗,夜晚微涼的空氣鑽入肺腑之中,驚得顧惜若身子又顫抖了下,小手也被凍得一片冰涼。
“王妃,此處甚是偏僻,隻要半個山丘,就可以到達當初那些私家軍所在的地方了。”蘇靳寅指出正南的方向,眉宇間隱隱潛藏著一抹興奮。
顧惜若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忽而問道“蘇靳寅,你告訴我,這些私家軍如今都去了哪裡?”
蘇靳寅訝異的看著她,而後唇角溢出一抹無奈的歎息,“王妃,這個請恕蘇某無法回答。當初明哲死後,這些人就歸屬諶王管製。諶王的處事手段,您是知道的,若是他不想任何人知道,蘇某就算是鑽到他心裡,也窺不見一分一毫。”
這話倒是真的。
顧惜若微抿著唇,雙手在袖子裡握了起來,也沒有再多想下去,朝著方才蘇靳寅指出的方向,就要走過去。
這時,腦中襲來一陣暈眩之感,她揉了揉眉心,甩了甩頭,努力壓製掉這樣熟悉的感覺,卻在沒走出幾步時,頭重腳輕渾身輕飄飄的,宛若走在雲端。
隻聽到蘇靳寅的一聲驚呼,她還來不及說“趕快趕路”,卻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出口處,青冥聽得蘇靳寅的驚呼,猛地回過神來,心頭一顫,大步流星的跑出去。
卻見顧惜若正虛弱的跌坐在地上,臉色白得嚇人,唇角還流下一道血痕,紅白的極致襯托,顯得那張小臉更如鬼魅。
黃土地上,一灘血跡正隱隱冒著熱氣,青冥見狀,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蹲下身,急急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兒?方才王妃不是還好好的嗎?”
蘇靳寅攤手歎氣,“蘇某也不知道。王妃一出來,精神就不是很好,剛走幾步,就見她倒下了。”
青冥擰著眉,伸手探了探她的脈搏,卻被肌膚那冷如冰塊的溫度嚇到,低聲說了句“怎會如此冰冷”後,便將自己的外裳脫下來,連帶著扒下目瞪口呆的蘇靳寅的外衣,一起披在了她的身上。
再號脈時,方才知道她是內力損耗極大,身子虛弱內息紊亂所致。
但方才她一直都站在他們的身後,根本就不可能會受傷的,難道又是那個人?
他臉色頓時黑了下來,想起這實力懸殊的比劃,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難怪他還覺得她腳步虛浮,原來竟是受了如此重傷。
王妃可真是把他們瞞得好苦啊!
“此處甚是荒僻,想必那些人一時半會兒也追不過來,咱們必須先給王妃療傷。”否則,他擔心她撐不下去。
蘇靳寅沒有意見,對身後跟隨著的人吩咐了幾聲,就和青冥一起,給她輸真氣治療。
……
東梁國驛館內。
段天諶正襟危坐著,旁邊亓雲帝還在喋喋不休的談起兩國之間的事情,他卻心不在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慮當中。
一炷香前,蘇靳寅發來信號,他就知道岐城發生了事情,連忙讓青淵帶人趕去支援。
早在一個月前,他知道柳屹瞑帶著人趕去岐城後,就知道他的小妻子肯定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纏著他,讓她前往。
當時,他已經接到了來自東梁國亓雲帝的和解談判邀請公文,隻是一直在思考著如何妥善安排這個小妻子,才沒有將其拿出來。
左右衡量之下,他還是做好了各種打算,在她對自己提出請求時,應承了下來。
這麼做,一是覺得東梁國遞出這份和解談判邀請公文,其心不軌,若是貿貿然帶著她前往,還不知道會遇到怎樣的危險;其二是覺得,玉子傾終究是在他部下領過兵打過仗的,又是她的親表哥,總不至於會眼睜睜看著她出事而置之不理。
隻是,他卻低估了柳屹瞑,也高估了玉子傾,唯一能讓他覺得欣慰的,還是那千方百計要尋他報仇的蘇靳寅。
如今,都過了這麼久了,也不知道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段天諶端起桌上的琉璃盞,用眼角餘光瞥了眼說累了的亓雲帝,垂了垂眼瞼,遮住眼裡一閃而過的不耐和暗芒。
他剛得到岐城的消息,吩咐完青淵需要注意的事情,亓雲帝就遣宮人來請他入宮。
他百般推脫,卻引來亓雲帝的禦駕親臨。
甫一坐下,彼此客套了幾句,他由簡簡單單的“嗯”回應,轉變成如今的隻字不答。
本想讓亓雲帝覺得尷尬,從而停下,不想,亓雲帝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難纏許多。
若不是手下的人彙報過來,說佘煜胥還在太子府裡,他簡直要以為這又是對方的詭計了。
亓雲帝正端著茶盞,慢悠悠的喝了幾口,聽到門外傳來了急促淩亂的腳步聲,轉眼看了過去。
卻見段天諶從椅子上蹭地跳起來,一個箭步就跨到門口,來人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便隻聽他勃然大怒,掀桌怒罵“一群廢物!連這點事情都確認不了,本王還要你們做什麼?”
亓雲帝暗自好奇,想著究竟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竟讓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露出這樣的神態。
立於階下的報信人噗通跪了下去,心有餘悸道“啟稟王爺,對方掩飾得太好了。屬下等人遠遠看著,根本就無從察覺啊!”
段天諶眼刀子冷冷一橫,從唇齒中迸出一句滿帶殺氣的話“拖下去,本王不想再看到他!”
那人立即頹然跌坐在地上,卻不敢大叫,也不敢掙紮,隻是任由著旁人把他拖下去。
段天諶回頭看向亓雲帝,忽而笑了起來。他臉色猙獰暗沉,這麼一笑,竟無端的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亓雲帝起身,剛想說些什麼,卻見蘇公公從門口跑進來,腳步錯亂,神色張皇不安,跪地行禮道“奴才見過皇上,見過諶王殿下。”
亓雲帝瞥了眼陰沉可怕的段天諶,漫不經心的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蘇公公微抬頭,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段天諶,低聲回道“啟稟皇上,映雪公主正在門外求見,說是有極其重要的事情,要稟報皇上。”
“讓她滾!”蘇公公話音剛落,便見段天諶拂袖厲喝,臉色黑得可怕,仿佛自地獄走出的厲鬼,周身唳氣環繞,稍不小心就會被他吞食入腹。
亓雲帝聞言,也沉下了臉,不悅道“諶王,朕不知道你究竟因為什麼事兒焦躁至此,可雪兒怎麼說也是朕的公主,金枝玉葉,在朕麵前,你尚且敢這般嗬斥,是有意與我東梁國結仇嗎?蒼朝雖大,可我東梁國也不是好惹的。”
段天諶握了握拳,彆過頭,不再說話。
亓雲帝也不欲與他多說,直接叫蘇公公去門外傳旨,讓佘映雪入內拜見。
許是得了蘇公公的“關照”,佘映雪走進來的速度很快,額頭上隱隱沁出一層薄汗,卻越發顯得她嬌媚動人。
她款步走入,盈盈一拜後,便安安分分的立於階下,不曾抬頭看段天諶一眼。
亓雲帝滿意的點頭,柔聲問道“雪兒,蘇公公說你有極其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麼事兒?”
佘映雪抿了抿唇,抬眸掃了下周圍伺候的侍衛和宮人,欲言又止。
亓雲帝連忙將那些人揮退,就連段天諶都沒有那個心思去和他討價還價,同樣大手一揮,屏退了他的侍衛。
“此處也就三個人,你可以說了。”亓雲帝眯起眼,笑容可掬道。
佘映雪才抬眸瞟了眼段天諶,貝齒咬了咬下唇,仿佛在下什麼決心般,膝蓋一彎就直直跪了下去,柔聲道“父皇,兒臣晚間覺得胸悶難受,便召了禦醫前來把脈,不想,禦醫卻告訴兒臣,說是兒臣已經……已經……”
“已經什麼?”亓雲帝追問。
“……已經懷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