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佘映雪被推下去後,蹦不蹦極,倒是沒記住,她惟一的感覺就是整個人快要死了——
頭暈目眩,呼吸不暢,心跳加快似乎有瞬間的停止,睜開眼四處看,卻發現天旋地轉,渾身輕飄飄尋不到絲毫的落腳地。
這不是快死的跡象麼?
她忽然有些害怕,極度的恐懼之下,嗓音也隨之失去,張了張嘴,竟連個最簡單的“啊啊啊”都沒能發出來。
有那麼一瞬間,她腦袋裡嗡嗡嗡作響,空白一片,恐慌如潮水般凶猛的漫上心頭,在自由下落中,她不住的搖頭。
不,她不要死!
絕對不要死!
她若死了,肚子裡的孩子該怎麼辦?
對,孩子!她的孩子!
像是溺水之人終於發現了一棵救命稻草,此時於佘映雪而言,肚子裡的孩子就變得比她的生命還要重要。
她可以滿含不甘離開人世,可是她的孩子卻不能。
強烈的意念將她從無力狀態中解救出來,下一瞬,她又張嘴大叫,淒厲裡滿含恐慌的聲音刹那間飄散在半空之中。
“諶王妃,我知道錯了。你快點把我放下來。我肚子裡的孩子啊……我的孩子……”
自她被顧惜若推下,駱宇就緊張的盯著那道身影,見她哭得梨花帶雨聲音沙啞好不淒慘,整個人也變得麵如死灰。
奈何他想動不能動,隻能是不停的衝顧惜若喊。
“王妃,屬下求您了。映雪公主還懷著身孕,萬不可經曆太刺激的事情。您這麼做,會出人命的。屬下求求您了,請放了映雪公主吧。”
他自始至終都維持著仰首看顧惜若的姿勢,看著佘映雪被拉起又被放下,反反複複的出現在他麵前,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瞬間襲遍了全身。
他隻覺手腳冰涼,整個人已經麻木得不知冷暖,就那麼靜靜的站著,耳旁淒厲尖叫不止,幾欲讓他抓狂成瘋。
若是可以,說不定已經跪到地上,苦苦哀求了。
顧惜若見狀,也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恐怕經此一事後,佘映雪見到她,都要繞著走,而她在蒼京中的“惡名”又多了一項——罔顧人命。
此時此刻,她暫時沒功夫去理會這些事情,當即灌注了真氣,使那麻繩停下來,而後慢慢的將停在半空的佘映雪吊下去。
下麵,已經安排了青雲和青朵接住。
就在這時,空氣中忽然傳來一陣異常的氣流聲,仿佛利箭破空而來,勁風呼嘯,直直衝向青朵和青雲。
連續兩聲“哎喲”,青朵和青雲像是被什麼砸到了般,徑自倒向一旁,卻正好將佘映雪落下的位置空了出來。
如此一來,佘映雪麵朝著的,就是那塊青石地麵。
二者之間,竟隻有半人高的距離。
顧惜若暗道不好,連忙停住了放開麻繩的動作,並飛快的打了個手勢,但見原先困住駱宇的兩名黑衣人齊齊行動,一人解開駱宇的穴道,另一人則是猛地撲過去,企圖趕在佘映雪落下之前,將她接住。
不想,又一股勁風襲來,此次卻是衝捆綁著佘映雪的麻繩而去。
隻聽一聲脆響,那粗大的麻繩竟像是被刀當場劈開,一分為二,原先已經止住下落之勢的佘映雪倏地往下墜,眼看就會撞到地麵。
顧惜若猛地丟掉手裡的麻繩,縱身躍下,並使勁兒催動內力墜落。
奈何彼此之間的距離太遠,她就算是使勁兒的趕,也無法趕在佘映雪下墜之前趕到。
而原先那名奔跑過去的黑衣人,本來已經快到下麵,不成想,也遭遇了與青雲青朵類似的事情。
眼見佘映雪就要與地麵來個親密接觸,從而砸得鼻青臉腫肢體殘廢,甚至顧惜若都能想象得到那砰然撞地的巨大聲響,一道身影如雲般飛掠了過來,趕在佘映雪墜落前的零點零一秒,及時將其提起來,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的將她抱在懷中,避免了血光的出現。
顧惜若頓時長舒了一口氣,墜落過程中,也沒怎麼注意,直接抬起袖子擦汗。
待意識到自己還處在半空之中時,她心裡一抖,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手忙腳亂的穩住自己的身形,下一瞬,卻被抱入了一個溫暖乾爽的懷抱裡。
那一瞬間,她頓時渾身放鬆,任由及時趕來的那個人將自己抱到地麵。
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
“沒事吧?”段天諶伸手撫上她的麵頰,並抬起袖子為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柔聲問道,“都出了這麼多汗,可是被嚇到了?”
顧惜若呼了一口氣,拿手扇了扇,也沒想起這些日子還在生他的氣,忙不迭的點頭應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可不是被嚇到了嗎?
若佘映雪真被摔到地上,這事情可就鬨大了,一個搞不好,腦袋都會因此丟掉的。
她下意識就看向佘映雪,見她被南陽侯孟昶打橫抱著,唇色發白,麵如死灰,眼睛也半開半閉著,死寂而空洞,根本就沒有任何的生機。
“她……她不會有事兒吧?”顧惜若對了對手指,神色莫辨。
段天諶搖了搖頭,牽著她的手,一起走上前,“有沒有事兒,看過才知道。駱宇,你趕緊給她看一下。”
他話音剛落,駱宇就已經飛也似的跑了過去,在孟昶將人小心翼翼的放到地麵上時,他連忙脫下外裳鋪在地上,給她把脈。
如此體貼的動作,引得其餘幾人麵麵相覷,看著駱宇的眼神裡又多了幾分思量。
“青雲,青朵,你們過去幫忙。”顧惜若抿了抿唇,眸光幾番變幻,終於還是立即如是吩咐道。
青雲和青朵本就因剛才的失策而羞愧在心,此刻自是快速的跑上前,蹲在佘映雪旁邊,擦汗的擦汗,蓋衣裳的蓋衣裳,儘量配合著駱宇的動作。
過了好一會兒,駱宇才緩緩收回了手,神色凝重的看著佘映雪,眸底深處驀地劃過一抹痛色。
“如何了?”顧惜若耐不住如此異常的氣氛,連忙走上前一步,“若是情況不大妙,不如先將她抬入王府裡……”
她忽然停住了。
隻因駱宇猛地抬頭看向她,那雙眸子裡毫不掩飾的厭惡和痛恨,如一道強光,生生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緊了緊袖中的手,一言不發。
“王妃,在您的眼裡,是否從來就沒考慮過映雪公主的生死?”駱宇將自佘映雪肩頭滑落的衣裳拉起來,眼睛卻依舊不離開顧惜若,吐出來的字句,清晰明白,冷酷無情,“又或者,在您的眼裡,除了您所在乎的人的命,其他人的命就如螻蟻般不值一提,甚至是必須供您任意玩耍?”
“駱宇,你怎麼說話呢?”察覺到小妻子的反常,段天諶立時大喝。
不想,往常對段天諶無比恭敬的駱宇,此刻卻顯得格外漫不經心,甚至對段天諶這樣縱容顧惜若的舉動,感到一陣陣的深惡痛絕。
他自嘲一笑,狀似恍然大悟道“哦,屬下忘記了,就是因為有王爺暗中的支持,王妃才敢如此明目張膽。”
說著,他忽然繃起了臉,直直跪了下來,看向段天諶,恭恭敬敬道“王爺,屬下知道,自回到蒼京後,您一直都讓人監視著屬下的一舉一動,也想要查清楚在東梁國發生的一些事情。如今屬下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您,您不必再查了,您之前所猜想的,都是對的。”
顧惜若霍然看向段天諶,無聲詢問著他的意思。
段天諶卻隻是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並沒有為她解惑的意思,而是定定的看向駱宇,淡淡道“這麼說來,你是終於有了主意了?”
駱宇垂在身側的手驀地緊握成拳,在那樣淡然無波的眼神下,頓覺自己的肮臟和不堪。
儘管此前也想過,彼此之間會走到這樣的結果,卻沒有想到說出這些話會是在這樣的場景之下。
就在方才的一瞬間,他還以為,因著顧惜若如此殘忍無情的手段,自己說出這些話時,內心裡的掙紮會在彼此的抵消映襯之下,變得不那麼濃重,甚至是會如他所想的那般,刹那間消散無蹤。
可真正經曆時,才猛然意識到,這些掙紮並不會因此減少。
該有的,該多的,一點都不少。
腦中不斷的閃過這些年相處時的點點滴滴,說不難過,那也是騙人的。
卻沒想到,這一份情誼,竟會因為兩個女人而宣布結束。
從此,主仆之恩,不能繼續——
值得嗎?
或者,不值得嗎?
現在的他似乎已經對此感到十分無所謂了。
“屬下忠於您大半輩子,在此事上對不起您,屬下無顏再在您手下待下去。今日趁著這契機,屬下也把話跟您說清楚。自此之後,屬下再不是您的屬下。可即便如此,昔年您的救命之恩,屬下沒齒難忘。將來若是有需要屬下獻命的時候,還請您告知一聲,屬下定然不會說個不字。”
話落,他朝段天諶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再抬起頭時,已然變得十分陌生。
段天諶眸光複雜的看著他,與之堅定的視線對上,神色越發變得深沉起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沒有得到他的允許,駱宇也並未起身,依舊保持著跪立的姿勢,脊梁挺直,神色恭敬。
半晌後,段天諶才緩緩開口“起來吧。你有這樣的想法,本王也不強留。但望今後你能記住本王曾經的勸誡和教誨,勿要因為躺在你身旁的這個女人而身陷囹圄,作繭自縛。此前的事兒,本王也不去追究了,就當全了你我之間二十幾年的主仆情分和,兄弟情誼。”
聽到最後那四個字,駱宇一直緊繃的神經驀地放鬆了下來,無數種彆樣的滋味湧上心頭,他就如一根稻草,被這些看似極輕實則重如泰山的東西壓垮。
忽然之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仿佛一直撐在頭頂的那片天傾塌了下來,雙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無數情感儘數積聚在他胸腔中,等待著他所允許的爆發。
可他沒有爆發。
而是又恭敬的磕了三個頭,打橫抱起陷入昏迷的佘映雪,笨拙的躬身行禮,看向顧惜若的眼神裡卻滿是不屑,“王妃,以往映雪公主對你所做的事情,今日也遭受到了懲罰,從此也該恩怨兩清了吧?今日,我從這裡帶走她,還請您成全。再怎麼說,她也是一國公主,她安然無恙,或許會省去很多麻煩。”
顧惜若默然。
似乎也不指望能得到她的回答,駱宇垂眸看了看懷中仿若死去的佘映雪,眼眸裡盛滿了痛色,隻是在抬眸看向顧惜若時,又被他隱藏得無影無蹤。
他對上那明亮的眸子,唇角卻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冷笑著道“王妃,下次要救人之前,記得提前跳下來。事後再跳,隻會貽笑大方,宛若小醜。”
段天諶頓時繃起了臉色,雙瞳裡翻湧著狂風暴雨。
“嗬……”顧惜若自嘲一笑,握住了段天諶的手,目光落在臉色慘白的佘映雪身上,清脆的聲音裡不含一絲情感,“下次,我絕對不會再救人。”
省得日後想起來後悔。
哦,不,她現在就已經有些後悔了。
駱宇沒想到她竟會這麼說,一時怔愣在了原地,片刻後,他猛地轉身,抱著佘映雪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段天諶走到顧惜若的身旁,攬了攬她的雙肩,柔聲問道“可是有些不舒服?不舒服就說出來。”
顧惜若搖搖頭,“沒事。你是何時發現駱宇的異常的?”
段天諶展顏一笑,伸手撫順了她鬢邊的碎發,“就在離開謨城之後。起初,我還以為他是奉命行事,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直到發生了佘映雪的事兒,才開始有所察覺。不過,真正確定,卻是在回京之後。”
說著,他便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敢……”顧惜若訝異的抬眸看他,想到剛才他問起的一句話,心中一動,連忙問道,“他知道,你已經知道了此事麼?”
段天諶神秘的搖頭,但笑不語。
顧惜若心中了然。
若是駱宇知道他已經知道了此事,恐怕此刻就不會做出這般意氣用事的事情來了。
當然,這也不算是意氣用事,隻是在那種情況下,但凡是有點腦子的人,都會知道有段天諶庇護著,絕對是最安全最有效的抉擇。
而駱宇似乎從頭到尾都沒考慮過這種可能,是認為沒有必要,還是不想再與諶王府有任何瓜葛?
眼見她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段天諶也不去打擾她,而是看向旁邊百無聊賴的孟昶,微微頷首,“南陽侯,許久不見。今日多虧你及時出手相救,否則事情可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孟昶心中苦笑。
他相信,就算他不出手,佘映雪也不會有任何的事情的。
當時,這個男人就站在門邊,看著佘映雪墜落而不出手,用意如何,他也不敢去深究。
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眼前這個人的身份,可是他有十個腦袋都不敢得罪的。
“王爺嚴重了。”他拱了拱手,笑著道,“正如駱禦醫所言,映雪公主始終都是東梁國的公主,微臣這麼做,也不過是從大局出發而已。日後,皇上問起,群臣問起,微臣也是這麼說的。”
段天諶眼裡劃過一絲滿意,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南陽侯來此有事兒?”
“的確。”孟昶彆有意味的看了下顧惜若,欲言又止,而後又覺得自己似乎過於矯情,連忙說明來意,“回王爺,微臣前來,其實是有事兒想找王妃幫忙的。”
段天諶訝然一笑,回頭看了看徑自處於沉思中的某個小女人,忽而伸手揉亂了她的發,氣得某女怒瞪著他,雙眼若銅陵那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