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默思與獨行_羅克賽蘭編年史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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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默思與獨行(1 / 1)

羅克賽蘭編年史!

阿列克謝雖然和加利亞並排走著,但內心與獨處時一樣清靜。殺掉熊的小子,他的陰謀並不高明,但卻足夠大膽。他開始盤算是否應該按照這個想法來冒險竭儘所能滿足艾拉克的胃口,再放任米哈伊爾按照計劃在合適的距離之外截獲這些搶劫者。米哈伊爾答應他在這筆錢中他將隻取合理公道的那部分。

這個計劃本身有足夠的引誘力,尤其是阿列克謝本來就沒有什麼道德潔癖。他如此躊躇完全是由於現實因素。一方麵,攔截全副武裝的塔族人和攔截幾個莊稼漢完全是兩回事,很難確保年輕人能夠做成這樣的事。另一方麵,這個計劃遠遠稱不上密不透風,他不得不擔心起為了省下一筆費用擔起這樣一宗事件的主謀是否明智。

阿列克謝並不貪財,這反而使他能認真地權衡這場行動。從情感上來說,他很希望羅克賽蘭人能以激進的方式回應塔族的剝皮鬼,但理智地說,他並不希望自己和自己的鎮子衝在前沿。經營一個鎮子有太多的瑣碎事情需要選擇,現在他麵臨的是一個重要的抉擇。

米哈伊爾有大膽的主意,但是沒能拿出一個可行的計劃,阿列克謝也知道強求這樣一個年輕人能拿出那樣的計劃並不現實。阿列克謝本應該離這樣的人、這樣的密謀遠遠的,他是一個正經人,他的官位雖然並非得到鉛鑄金印保障的世襲,卻也因著不成文的規矩在他的家庭中流轉。他的歲入足以供養他、他的仆人、他的駿馬,如果他願意,也隨時可以去購置一座小小的莊園。世道的崩壞往往就是從逼著這樣的正經人發生思想上的異變開始的。

阿列克謝說不清楚自己聽到那個與熊死鬥故事的時候是什麼感覺。他沒有親眼看見那個場景,但他善於想象,善於從七嘴八舌的信息中提煉出一個真實的場麵,這使他比在影綽的火光中目睹的人們還要真切地看到了這場搏殺。他見到米哈伊爾時的感覺仿佛一個久居閨中的女孩子見到一個新奇的玩具,他沒有想到這樣的故事裡的主角有一雙孩子似的眼睛,隨後他又想到這樣的年紀的確應該還是一個孩子。他又想到自己,因為沒有娶妻,再加上適度規律的飲酒,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有限,總有些人半恭維半認真地說他隻有二十歲出頭的樣子。

他還有些意外的是米哈伊爾身上看不出狂躁和狠戾,和他以前見過的亡命之徒沒有一點相似。他想到那頭山般大的死熊,便對這個年輕人多了一分敬意。他相信米哈伊爾能夠完成他過激計劃中核心的部分,這不是一種理性的相信,彼得羅也產生過像這樣的相信。熊把他們都逼到牆角時,莊園的地主也同樣相信這個年輕人可以解決掉眼前的困境。現在這種不同尋常的信任也出現在了阿列克謝的頭腦中,與他靈魂中不安分的部分共振,促使著他做出平日裡不會做出的抉擇。

他沒有考慮過把這件事情推脫出去。純粹是一種天然的責任感和遠見促使著他這樣做。如果他不能保護好轄下領主的財產,便無法讓他們誠服地納稅、服役。如果他管理的範圍內出現一顆隻需要討好塔族人的釘子,就會使他的權力整個破產。阿列克謝隻要考慮眼前的問題怎麼解決最好,不必考慮這是否是他的責任。

兩千盾是一個他付不起的價格,這個價格抵得上索萬好幾年造船、製皮、石匠的收入,可以用最慷慨的價格買下好幾個莊園。他不由得想,他可以用這些錢武裝起一支精銳的披甲步兵團,就像他在北方看到過的那種。但是即便是這樣一支隊伍也很難抵抗那些真正的騎兵,在草原的開闊地上,隻是聽到馬蹄聲就足夠使兩腿站立的人信心和紀律全無了。

付這筆錢的哪怕一半都會導致一整個兒的崩潰,阿列克謝從來也沒有想過去搶劫莊稼漢,他無法容忍自己做出那樣的事情,所以他眼前沒有任何辦法掏出這樣一筆巨款。他越想這個數字,越覺得心臟被無形的東西擠壓著。即使要榨出五百盾來,在這個天氣裡都會使得有些本來自由的人淪落為奴隸。他不覺得自己有權力這樣做,也懷疑自己是否有下達這樣命令的權力。被額外的征收壓垮的說不定就是他所倚仗的吏員或士兵的家人。

為什麼他們要為災難和熊帶來的毀壞和殺傷付錢呢?阿列克謝也不知道,這指的是他不知道其中的道理。法律由塔族人製定,雖然不完整,也不總認真得到執行,但在保護他們自己上總是一馬當先。凶手、意外的責任人、他死去時所在的土地的主人,一個橫死的塔族人將按照這樣的順序獲得償付,他的命價是一個自由羅克賽蘭人的三倍,去年的價格是六十五銀幣。如果有爵位,這價格還要像沸騰的水般向上漲。這種償付是強製的,直到應該付錢的人出賣所有的財產並被出賣作奴隸為止。

阿列克謝知道一件事,在這一點上他比查德利諾家思維短淺的當家人要清楚得多,錢解決不了眼下的問題,隻能儘可能地減緩它,而且還要小心翼翼、細致巧妙地去使用才能達到效果。妥協和收買解決不了野蠻人。不管是否要把米哈伊爾當做一把鋒利的劍來揮舞,他都得去尋找一些有力的支持。為此他也需要一些時間,所以他其實沒有太多選擇。好在索萬的武備素來精良,鎮務官有權抽去治安費用的二成,但阿列克謝從來不循這種陋規,還竭儘他所能阻止其他人從這壺酒裡分走一杯。因此他的衛兵可以得到定期的操練、足以糊口的配餉和比其他鎮子要合格的裝具和馬匹。僅為這個理由,索萬的衛兵忠於他的程度也要高於忠於他們真正的主人的程度,或者說衛兵本沒有主人,他們被認為應當忠於城市的主人而非管家,但在索萬,由於阿列克謝的努力,他作為管家頗受到認可。

他想到這裡,站在查德利諾莊園高街和低街的中間,與廣場一牆之隔。莊園的秩序由當差的人在維持,這幾個當差的兵勇是村裡的人,正是阿列克謝召集起來的那幾個衛兵和平日裡巡邏的崗哨。他們在當差時由索萬供養。說是供養,其實也隻是每年當差的三個月期間不必自己籌備糧食和裝備。這種優待來自於阿列克謝的清廉和重視,這個鎮務官是這樣處處注意維護他的名聲,因此也獲得了相應的回報,他們對阿列克謝的號令算得上心悅誠服。阿列克謝想,權力就是這樣一種默契,發出合適的指令,獲得合適的回應。

當然,鎮務官也有他嚴苛的一麵,比如他已經在剛剛下令關押了知曉熊災來襲卻未作任何行動的莊園管家。他亦知道這是無妄之災,因此隻得用自己的人去拘捕他,省得他要擔起他不應也擔不起的責罰,被不由分說地處死。

廣場上的血跡已經被掩埋,破敗也被遮蔽。艾拉克和他的人、村子裡的農戶、被俘虜的奴隸,此刻都在屋子裡。莊園裡的聲音不大,卻是不規律的、嘈雜的、充滿生機的。這是阿列克謝為數不多覺得自己所做的事有些意義的時候,他知道,無論主人是誰,血流了多少,莊稼漢們都要在開春之時再次播種。肥沃的土地是饋贈也是詛咒,正如母親有慈愛就有憤怒。

阿列克謝有三天沒能怎麼睡覺了,在應付眼下的緊急情況之外,他還在潛意識裡想著如何熬過這個提前到來的冬天。整個鎮子的賬目都在他的盤算當中,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眼下索萬離崩潰和饑餓有多近。除了向凡都求援以外,他還寫了一封信,一直揣在懷裡,準備送往更遠處的一位王公下領主。那是阿列克謝在之前的遊曆中寄食過的一個貴族,是大公的侄子,和凡都的領主平級。他的領地在靜河的上遊,有堅固的堡壘和精壯的親兵。阿列克謝請求這位領主朋友以公道的價格賣給他一批糧食和魚油,再借他幾匹可以做種的挽馬。

不必多說,這位領主很喜歡阿列克謝,這位年輕的鎮務官就是有這種討人喜歡的本事。但是此時他對於能否獲得充分的幫助完全沒底。北方的城市和莊園的確有儲藏更多糧食的習慣,但早來的信雪同樣會讓他們的收成大打折扣,日子變得窘迫。阿列克謝本應親自去拜會這位領主,他尊貴的朋友不喜歡信件往來,他偏愛設宴和歡飲,對於自己喜歡的人就更是這樣。阿列克謝又想起自己陷入這細致到有些瑣碎的職位中以後已經幾年沒有離開自己的工作了,不管軀體還是靈魂都是這樣。他對自己的個人境遇並無抱怨,也知道自己很適合擔任這類官職。

但此時多年來隱藏在他內心的憤世嫉俗念頭成了此刻撥動他內心天平的最後一塊遊碼。他自己甚至都沒有發現他是一個憤世嫉俗的人,而他本該從他過去的生活當中發現的。他放棄另一條前途光明的修士道路,以相當羞怯的態度拒絕愛情和婚姻,用工作的繁忙為借口逃避故友的邀請,以及多年來自己所壓抑的一切欲望都隱秘地指向同一個命題,那就是阿列克謝·謝敏諾夫是一位自命不凡、憤世嫉俗、無法在現世的人所踏過的任何一條道路上獲得自我肯定和滿足的智識分子,他向來相信自己生來是要做一番大事的,這種相信無關權力和物欲,而是一種自證的衝動,一種相信自己比其他人更加接近神的狂妄,一種對使自身智識更加完備和偉大的渴望。這種強烈的自負使他的精神世界與修士所需要的謙卑、職官所需要的圓滑格格不入,這種格格不入在多年來隱藏在心靈的帷幕後麵磨損著他的精神。

今天,說不清是什麼把他心理的防線衝出了一道裂隙,可能是空氣中血腥和焦油的混合味道喚醒了屬於謝敏諾夫這個姓氏所傳承的躁動。阿列克謝的家族做這種委屈的文官營生並沒有很久,他的姓氏稱不上高貴,和王公或者他們的兄弟扯不上那種登記在冊、繡在掛毯上的血緣關係,但仍然有一樣精神在他的血脈中傳承,那就是對智識的推崇和對狡猾的認可。這種精神實際上是一種可燃物,姓謝敏諾夫的曾經顯赫一時,憑的正是做那種對王公來說頂要緊的幕僚的本事。

曆史上有很多事放到一百年和一萬公裡的尺度上都是必然發生的,但在特定的某一個時間、某一個地點發生則要取決於偶然的扯動。阿列克謝知道他該怎麼做了,他要給自己找一點主動的機會。米哈伊爾,一個流浪的奴隸,同樣也是一個強壯的勇者。換做其他任何一個時候,阿列克謝都會用他禮貌和真誠的姿態把他遠遠送出自己的城鎮,並且送上一筆資財來避免沾上這種人幾乎必然會惹來的大麻煩。但是今天,事情整個兒掉了個過,麻煩是會自己找上門的,而且所有這些麻煩的根源都來自於踐踏了這片大地的入侵者。可不是這樣嗎?如果沒有塔族人,他應當在給頒發米哈伊爾一筆除害的獎賞,應當正忙於壓抑著熱情和悲傷去安撫死難者的遺孀,應當在這個霜秋的早上指揮著人們把籬笆紮緊,應當盤點著充盈的存糧來應付即將到來的、雖然漫長但是絕不乏樂觀的冬天。所有這些熱火朝天、有條不紊的場麵都被塔族人毀掉了,現在,他在災難之後仍然要麵臨無窮無儘的勒索,算一盤怎麼算都沒有出路的賬。

這些想法絕非一夜之間形成,卻在一夜之間從他心臟的內裡翻到了表麵來。他和米哈伊爾第一次見麵,沒說上幾句話,而且這個年輕人受困於滿身的傷痛也沒能完整地表達清楚自己。但他們似乎達成了一點聰明人的默契,在眼下這厚重的絕望裡,罪惡本身不是罪惡,軟弱才是罪惡。

加利亞打聽到了他兒子平安無事,並且和他擦肩而過的消息。阿列克謝下意識地一把拽住他,地主兄弟中的這個弟弟看到年輕的長官眼睛裡射出一道鋒銳的光。他被阿列克謝捏得疼了,便用力去甩開。瘦高個的阿列克謝恢複了他平常那種禮貌平靜的樣子,向他道了歉。他讓仆人陪著加利亞回到那所房子去,在那裡他能遇到他的兒子和仆人,並且也能守著受傷的獵熊英雄。

他現在所要去做的事情一個人去做就可以了,他現在所需要的幫手並非從他過去的生活裡帶出的那些人。米哈伊爾的想法在他心中得到了讚同,而且他暗暗想好,要用他的智識和經驗把這個粗糙但令人心滿意足的計劃變得像東方來的絲綢那樣順滑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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