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並不是我不愛吃魚,而是爸爸說青海湖又冷又鹹,不長水草,也沒有彆的生物可以做魚食,一條魚十二三年才能長一斤,好不容易長大了一點點,怎麼能撈起來吃掉呢?
爸爸還說“好孩子都不吃青海湖的魚。”
我問爸爸“彆處的魚呢?”
爸爸說“那你就得到彆處去吃。”
我不想到彆處去,就假裝不愛吃魚了。再說我叫如意,魚在海裡吃飯、睡覺、過家家,我為什麼要吃掉它們呢?
有一次,爸爸遇到一個賣活魚的人,上前看了看說“偷捕的吧?這是青海湖裸鯉,我國珍貴水生生物,國家二級魚類優先保護物種,也屬於瀕危物種。你趕緊拿去放生,不然會吃官司的。”那人不聽,爸爸就掏出身上所有的錢把兩桶活魚全買了下來,養了兩天,又雇車送回青海湖去了。
媽媽說“怪不得你爸爸這麼傻,因為他小時候沒吃過一條魚。”我替爸爸辯護道“這是奶奶死前叮囑過的,不準你再說。”媽媽說“你就會護著你爸爸,不說了不說了,但你以後也彆再說‘死’”
大人們不讓我說“奶奶死”“爺爺死”,隻讓我說“去世”。可是那天救助站受傷的大鸕鶿老黑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我說“去世了”,他們卻說“死了”。
到底“死”和“去世”有什麼區彆呢?如果都意味著不再活著,那我還是願意說“死”,因為人們在傳說一件可怕的事情時,都會問“死人了沒有?”,不會問“去世人了沒有?”。
我是多麼不願意看到死啊,不願意爺爺死、奶奶死、不願意所有人死,也不願意我自己死。
有時候我會發誓“這輩子我決不去死。”
我說“媽媽,你也發誓。”
媽媽說“好,我發誓。”
我也要求爸爸發誓。
爸爸也說“好,我發誓,我決不去死。但如果有一天,我該回
家時沒有回家,那隻是失蹤了。”
媽媽瞪起眼睛說“你胡說什麼?什麼叫失蹤?”
爸爸說“失蹤就是藏起來了。”
媽媽說“你最好彆藏起來,到時候誰去找你?”
爸爸說“好好好,我不失蹤了,也不藏起來了。”
但是沒過多久,媽媽就說“你爸爸真的失蹤了,已經半個月
沒有回家了,不知道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說“那我們去找他吧?”
媽媽說“才不去找他呢,等著,他遲早會回家。”
爸爸回家了,媽媽假裝生氣不理他。
爸爸賠著笑臉問道“你怎麼了?”
我說“誰讓你失蹤了?誰讓你藏起來了?”
爸爸說“我保證,以後再也不了。”
媽媽說“這種話你說過多少回了?我不想聽,我要看你的行動。”
爸爸說“好好好,我努力改正,以後保證半個月回來一次。”
媽媽說“就算回來,你的時間也全是如意的。”
爸爸說“以後回來,我把時間掰開,一半是你的,一半是如意的。”
爸爸不僅沒有做到他的保證,而且“變本加厲”了。
這個詞是媽媽說的,我的理解就是一兩個月都不回來一次。爸爸要做的事兒好像越來越多,好像他越來越由不得自己地要去忙這忙那,這樣的結果還能是什麼呢?
我愛爸爸,也愛媽媽,但是爸爸和媽媽終於還是“分開”了。
我頭上的天空第一次出現了斷裂,總是一半晴著,一半陰著,而且還不平衡,一會兒這麼傾斜,一會兒那麼傾斜。
每次一出現傾斜,我就想哭,我知道一個缺少爸爸或者媽媽的孩子,還不如紅嘴鴨。
陽陽可以把我當成它的爸爸,我卻不能把陽陽當成我的爸爸。還記得爸爸媽媽“分開”前的那次吵架。
媽媽說“如意,你去院子裡玩一會兒。”
看我不去,媽媽又說“你去救助站看看,怎麼動靜那麼大?”
我這時才聽清紅嘴鴨在叫,桑覺在叫,大灰狼星宿海也在叫,便走了出去。
沒走多遠,我就聽見裡麵吵了起來。
媽媽說“好端端的畜牧獸醫大學的老師不當,非要辭了職去那麼遠的地方為動物賣命,你說現在怎麼辦?如意不是牛羊,總不能一直放養著吧?人家的孩子,到了這個時候,不是學音樂,就是學畫畫,他什麼也不會,你不著急啊?”
爸爸說“放養有放養的好處,這樣的孩子健康。”
“彆給自己的失職找理由了,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嫁給了個不顧家的人。”
“實在實在太忙了,顧不上,就請你原諒。”
“我原諒有什麼用?如意明年就要上學了,救助站附近連個學校都沒有。”
“他也可以去三江源上學,那裡的學校雖說簡陋一點,但有非常好的老師。”
“去那麼遠的地方上學多不方便啊!我還是那個意思,你回原單位上班,咱們想辦法搬回城裡去。”
“那不行,三江源的事情不能半途而廢。”
“三江源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操那麼多心乾什麼?”
“事情隻要乾上了,它就是你的。”
“你不要逼著我跟你分開。”
爸爸歎口氣說“怎麼是我逼你?是你在逼我,你想分開就分開,我不拖累你。”
“我知道你巴不得分開。”媽媽說著哭起來,“跟著你,我和如意好慘,如今連個去的地方都沒有了。”
“你不是沒地方去,這裡是你的家,分開後我失蹤就是了。”
我跑進家門,一會兒撕扯著爸爸,一會兒撕扯著媽媽,哇哇地哭起來“我不許你們分開,不許,就是不許。”
但我的哭求又有多少分量呢?爸爸還是走了,拿著他的衣服和被褥,沿著那條鋪滿沙礫的小路,走了。
媽媽在屋裡流著淚。
我哭著追出門去“爸爸,爸爸,回來吧爸爸。”
爸爸回過頭來,用曬得黝黑的大巴掌揉著自己帶著黑眼圈的眼睛說“如意,我會給你打電話的。你要聽媽媽的話,要照顧好救助站。”
我尖著嗓音說“我不管救助站,你不回來我就不管救助站。99爸爸好像沒聽見我說什麼,朝我招招手,毅然離去。他知道我
不會不管救助站,我太喜歡它了。
爸爸媽媽“分開”後,我一直跟媽媽在一起,再也沒有見過爸爸。媽媽傷心地說“我是想用‘分開逼你爸爸回來,沒想到他真的走了,想跟我們永遠分開了。”
而爸爸好像並沒有想過“永遠分開”,當我在電話裡說“爸爸我想你”時,他總是說“孩子,等著瞧,爸爸遲早還會回到這個家裡來,我跟你們,是比翼齊飛的鳥。”
媽媽說“你告訴他,我們不是比翼齊飛的鳥,是相親相愛的家人;我們不是為了往遠處飛,而是為了在一起。”
我沒有告訴爸爸,因為我不知道“往遠處飛”怎麼就不可以“在一起”。比如那些候鳥,不都是在一起往遠處飛的嗎?
每次打完電話,我就會呆呆地望著窗外,望著院門外那條爸爸的身影消失的小路。
媽媽見了就會說“彆再想你爸爸了,你爸爸顧不上我們,他喜歡的是荒天野地、動物世界。”
可我怎麼能不想爸爸呢?我也知道媽媽說的是氣話,爸爸不
救助站,不可能不管我,不然他就不會給救護三江源動物的地方起名叫如意救助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