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般,她與我之間必定隻能活下來一個,”玉才人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明雪,再過不多時,你就去請太醫吧。”
苦澀的藥味漸漸沉澱在地板上。
玉才人喝了藥,靠在床頭。
她的麵頰是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顏色,嘴唇也沒有一點血色,一雙狹長的眼眸半垂著,眼神卻很清明。
“春蘭那邊,如何了?”
“春蘭姐姐去羅美人那邊了,”阿雪道,“她說,羅美人一向和貴妃不和,早年間還被貴妃害的落了胎。如今見您落得如此境地,必定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將要有所作為。”
阿雪把藥碗收起來,又道“隻是這樣卻還不夠,我們還得再給她添一把火才行。”
“隻有徹底斷了羅美人的後路,她才會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可是這樣……”玉才人有些猶豫,“是不是太過算計羅姐姐了?”
玉才人和羅美人素無交集,後者也並沒有害過她。
阿雪卻反問“那不如您來牽這個頭?”
“……”玉才人猶豫了許久,終於點頭,“那便我來。”
“可是您要知道,這樣一來,一旦您失敗了,或是被貴妃發現了,”阿雪道,“那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但羅姐姐若失敗了,不也是一樣的嗎?”玉才人道,“昨日我同你說的,我不願日後良心愧疚、寢食難安,並不是隨口之言。”
她也想狠下心來不管不顧,按著明雪的計劃一步步走下去。
隻是,午夜夢回之時,她總會夢見未曾入宮之前在家裡頭的莊子上,同父親母親還有妹妹一同度過的日子。
日頭把田間的禾苗熏的暖烘烘的,清甜的草葉的香氣順著田裡溢出來的水汽往上騰,歡笑聲從夢裡溢出來,化作淚珠子濕了枕巾。
可即便醒來之後,隻是空虛與枉然,她也不願日後她的夢變作彆人的哭泣、怨恨,殷紅的血,一片窒息的漆黑和一條漫長的、永無儘頭的不歸之路。
她輕輕歎息一聲,凝視著自己白皙的雙手。
大抵,她隻能如此了吧。
阿雪道“您既然決定了,那我必將竭儘全力讓此事萬無一失。”
玉才人猶豫了一下,問“我這樣做,你不會覺得我優柔寡斷、婦人之仁嗎?”
“那我若說是,您會改變您的選擇嗎?”
玉才人搖頭“不會。”
她忽然想起昨日在湖邊的回憶。
“可萬一娘你後悔了怎麼辦?”
母親放下手裡的紙鳶“娘為什麼要後悔?”
“嗯……”她猶豫了一下,小聲嘀咕,“說不定那是娘你這輩子唯一賣的出去的一隻紙鳶?”
母親一把揪住她的小辮子“你就把你娘看得這麼扁?”
“本來就是嘛。”
母親想了想,把紙鳶擱在地上“我既做了這個決定,那就不會後悔。即便我這一輩子都賣不出去一隻我自己做的紙鳶,那也無所謂。”
日光落在湖麵上,金綠色的光在風吹皺了的漣漪上跳躍,落在玉華宮素白的窗紙上,不多時,便化作一點橘紅色洇開。
“我自己做出的決定,不會推了彆人來承擔責任,便是為此喪了命也沒什麼好後悔的。”
阿雪笑道“這就是了。若您一下子就答應了,反倒叫我害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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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怕跟您說句實話,”阿雪坦言,“我方才在想,若您今日肯讓一個素日無冤無仇的人替您蹚這趟渾水,那改日我也好、春蘭姐姐也好,必定也會在來日被您當做棄子。若是如此,我大抵會另覓新主,另尋他路。”
“可這樣,”玉才人望著被晚霞浸得通紅的窗紙,“我大抵日後在這深宮之中活不了多久吧。”
“你死我活的鬥爭之中,哪裡容得下良知?”雖然如此說,玉才人卻釋然笑笑,“可若是沒了良知,我活著與一具行屍走肉又有何異?”
“春花凋落,秋葉飄零,垂髫白發,紅顏枯骨,”玉才人推開窗子,陰影裡暗紅的近乎漆黑的宮牆最上方,斜斜地灑下一縷紅的發黑的、卻又夾雜著些金橘色的光來,“一切既然終將成空,那順著我自己的心意過完餘下的日子才算是值得。”
日頭徹底落到宮牆後頭,黑壓壓的雲鋪天蓋地的壓在人的頭頂。
阿雪拿了火折子點燃銅燈台裡的一盞蠟燭,淺淺的暖橘色輕顫著、搖晃著驅散了一小片黑暗。
“那我必將儘心竭力為您謀劃。”
燭火在窗縫裡透進來的夜風中微微搖曳。
“才人。”
春蘭在外頭輕輕敲了敲門。
阿雪走過去把門拉開,笑問“春蘭姐姐,羅美人那邊怎麼說的?”
春蘭進來,關了門,壓低聲音“羅美人說今夜親自前來,與才人商討此事。”
“我聽羅美人的意思,大約是要借著此事狠狠讓貴妃栽個跟頭。”
“畢竟六宮之中,除了貴妃那一派的,又有幾個沒受過她的磋磨?”
“那依你們的意思,”玉才人問,“我今日見到羅姐姐的時候該如何說?”
阿雪思忖片刻“若要我來說,才人您如實相告便好,隻是要隱去故意中毒一事。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
玉才人點點頭,望著銅燈台上微微搖曳的燭火出神。
燭火在素白的窗紙上貼了一個略有些模糊的美人的身影。
“才人,您在想什麼?”秋蕪端了晚膳進來。
“我隻是在想,這六宮之中誰更適合由誰出麵來給貴妃狠狠一擊。”
蘇才人提筆蘸墨,在紙上依次寫下幾個名字。
“項美人因貴妃在酒水裡下藥殿前失儀,從此失了寵,幾年了都沒再見過皇上;羅美人被貴妃害得失了個孩子,從此再難有孕;玉才人的話,她左臉上那道疤就是貴妃所為,如今又更添下藥之新仇……”
“不對,隻有她們聯手,勝算才會大些。”
筆尖的墨滴在紙上,留下一個黑色的墨點。
蘇才人忽擱下筆,拿起桌麵上那張隨手寫了字的紙放在燭火上。燭火燒焦了紙張的一角,灰黑的邊蠶食著剩餘的紙張。
她隨手把它往瓷盆裡一丟,不多時,紙張便化為一點黑灰。
“既如此,那我便也助她們一臂之力。”
“以靜製動不如先發製人,”蘇才人笑了笑,“我父母終究不能長久地住在鬱家的宅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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