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與樹!
如果說,睡眠是一樣每個人都會隨身攜帶的物品,那張家文應該就是丟失了那樣物品,整個晚上,他都在對著玻璃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發呆。
但對於張家文來說,這其實還好,因為作為一個人類,其在成長中本就有著一個不斷丟失的過程,避免受到傷害,以便更好的攻防。
後半夜,困頓的天空忽然下了一場雨,視線穿過微瀾的水波,他看到了發生在大海上的那場拳擊比賽,看到了河馬的重拳擊潰了妖鬼的刀鋒,最後如夢一般破碎。
但破碎的,僅僅是那一個屬於大飛哥的、危險的夢而已,距離大飛哥不遠的地方,還有漂浮著各式各樣的夢,在那些夢裡,有的人在總分隻有一百分的考試裡考到了兩百分。
因此,在升旗儀式上,他受到了老師的表揚,並且登上升旗台,麵對全校的師生講述他拿這二百分的心路曆程,分享如何突破試卷限定分數的學習方法。
有的人往自個兒的頭上頂了塊布,然後,黑乎乎的石油就呈井噴式地從地底下湧了出來,他裝滿了這些漲到八塊多一升的石油,搖身一變,忽然間就成為了販賣石油的頂級富豪。
他輕而易舉就買下了天價的豪宅與豪車,穿著豹紋衣服的姑娘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他躺在一頭雄壯的老虎身上,手裡舉著一杯紅酒,為那一枚在空中匆匆飛過,最後射向漂亮國度的導彈乾杯。
還有的人在一條回旋向上、並且搖搖欲墜的樓梯中攀爬,一股黑壓壓的恐懼就緊跟在他的身後,猶如雪崩時的浪潮,逼迫著他往永無止境的上空疾走。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有一枚銀色的銀幣在懸空翻滾,幻滅不定的光亮,仿佛在映射著無法判定的命運,而在它那凹凸不平的表麵上,刻有一條猙獰的狂蛇,狂蛇的背後則是一片崩壞的城市。
銳利的碎片插落在僵硬的柏油馬路之上,歪歪斜斜,恍若大地裂開的獠牙,狹長的裂縫沿著路麵向四周延伸。
黑洞洞的風吹過黑洞洞的窗口,呼嘯著席卷過狼藉的大地。
仿佛死去一般失去光芒的玻璃,零零星星地散落在淩亂的雜草與斷壁殘垣之間,風把冗長的野草壓得很低很低,而斷壁上方的天空看上去同樣也壓得很低很低,不遠處的高樓殘缺不齊,有一條條巨大的機械手臂從高樓的斷裂麵生長出來,無望地抓向黑壓壓的天空。
不用想也知道,睡覺時候能做出這樣一種夢的家夥,心理多半不怎麼正常。
但正常也好,不正常也罷,這都與張家文無關,他隻是一個冷漠無情的旁觀者,既旁觀著彆人的現實,也旁觀著彆人的幻想。
他就像是在觀看一出電影,屏幕內的是一個世界,屏幕外的,則是另一個世界。
或許,他可以用自己的語言來進行表達,記錄下這些毫無邏輯,離奇古怪的幻想?
在床上坐到後半夜,他忽然間這樣想到,然後,他就從自己的床上站了起來,跑到那張擺滿了飲料瓶和雜物的書桌上,找到一遝還算得上乾淨的紙,找到一隻還能寫字的筆,然後就坐下來,一時抬頭望著窗外懸浮在空中的夢幻,一邊埋頭塗塗畫畫。
直到他放下那支墨水已經耗儘的筆,窗外的天空已經放晴。
夜的深色早已經在不經不覺當中,緘默地褪去,原本是光禿禿的馬路上,不知何時來了幾家冒著白色煙霧的早點攤子,穿著圍裙的老板一邊在鍋爐前忙活,一邊又在賣力地吆喝著,招呼路過的行人幫忙照顧今天的生意。
除此以外,附近還有很多晨練的人,他們穿著輕便的運動服,腳踩著透氣的跑步鞋,沿著尾氣排放還沒那麼嚴重的路邊奔跑。
在他們路過的樹蔭下,提著籃子的大媽們正站在公共汽車站張望,翹首以待,期盼著那輛每隔十五分鐘一趟的大巴車能夠早點來,把她們送到市場,買到物美價廉的食材。
還有一些穿著短褲和汗衫的大爺。
他們搖曳了一把把缺角的大葵扇,對著石桌上的棋盤一頓指指點點,動不動就說你這一步下得不對,或者你那一步下得不妥,這盤棋究竟應該如何下等等。
不止如此,他們時不時還要討論一下國際形勢以及國家大事,或者是反反複複地炫耀一下自己年輕時的事跡。
基本上,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裡頭,都要夾帶一到幾個罵人的詞語,但卻沒有人會因為聽到臟話而感到生氣,反而是其樂融融地用同樣粗鄙的語言回應對方。
久而久之,這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成為了這群老家夥們獨到的溝通方式。
清晨時分,陽光的熱度還沒有充分滲透到富含水分的空氣當中。
隔著沾滿灰塵的玻璃窗望去,外麵的世界雖然聽不見聲音,卻能感知到是一片熱火朝天,沒有任何違和的感覺。
好像天亮了以後,沒有刮風,沒有下雨,街道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如果少了這麼一些人,這麼一些攤子,還有這麼一些煙火,那麼,街道的早晨就會變得不再完整,年年月月行走在這條路上的人們就會落得不安,感覺有什麼正在逐漸地缺失。
張家文收起了那一張張塗鴉無異的稿紙,整齊疊好。
然後,他再用膠帶把它們整齊地黏貼在牆上,再然後,他背對著窗戶,仔細地打量著這些稿紙,看了半天,也看出什麼值得深究的意味,再再然後,他歎了口氣,看了一眼另一堵牆上的掛鐘,把丟在床邊的書包背上,打開鎖住的房門,出門上學去了。
期間,他路過了客廳,昨夜碎掉的幾個酒瓶果然沒有打掃,就這樣懶散地留在臟兮兮的地板上,混雜著幾團血色的痕跡,而院子裡的大門沒有關,估計是那個他應該稱之為父親的男人又急著出門賭錢去了,覺得家裡沒什麼可偷的,所以,就連大門都忘記了關上。
走過那條熟悉的街道,他來到了附近的一條商業區,那裡聚集著一群圍觀的路人,而在他們的包圍圈裡,警察和護士正在忙著調查些什麼。
人們交頭接耳地說,好像是有幾個混混昨天晚上在這兒喝了大酒,然後就醉死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