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連翹跟著劉禮跨過門欄,走到院落裡,走到陽光下。
三月的桃花正在盛開,一簇簇茜紅色的胭脂般,在枝頭輕顫。劉禮的衣袖擦落一片花瓣,晃悠悠,落在沈連翹抬起的木屐上。
白襪在木屐裡動了動,那片花瓣掉落地麵。
她不走了。
“如今還在打仗,晉王怎麼有心拜天地?”沈連翹揚起臉道。
她的語氣裡沒有指責,隻有些疑惑不安。
原本在院子裡乘涼的魏夫人已不知去處,東西偏殿門窗緊閉,院子裡很空,正好。
和暖的陽光在沈連翹臉上鋪開,臉頰處有桃花淺淡的投影,看起來明豔美麗。
劉禮的腳步宛如踩在雲朵上,心像是被湯泉煨著,在溫熱中起伏。
“良辰。”他輕聲喚她。
劉禮喜歡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埋葬他們的過去,讓他們得以重新開始。
“我們隻用拜一拜天地,再往父母寢宮的方向叩拜,最後夫妻交拜,就算是完成了屬於我們自己的儀式。這之後我會繼續回到城牆上,即便為守城而死,也算甘心。”
他的眼中倒映著桃花夭夭,倒映著沈連翹明豔的臉頰。那期待神情裡,已經有了細碎的懇求。
沈連翹忽然有些不忍心。
皇帝有七個兒子,趙王做了逃兵,其餘要麼年紀小,要麼推說不能勝任,躲在宮中。
如今兵臨城下。隻有劉禮,斷了手,卻請纓做守城之帥。
說不定今日他便要死了。
這麼想著,沈連翹已經被劉禮扶住肩膀,朝向正北。
北,星辰正中,神靈居所,最尊貴的方向。
一對璧人站在桃樹下,劉禮神情莊重,沈連翹仍在猶豫。她想起那個被她忘掉臉龐的身影,心中襲來熟悉的劇痛。
不行,即便忘記了,還是無法心無旁騖地前行。
“晉王殿下,”沈連翹轉頭對劉禮道,“幫我恢複記憶。”
隻有恢複了記憶,她才能確認自己的心意。
“良辰,”一陣風吹過,劉禮眼中的桃花掉落,有些失落道,“怎麼,你不願意?”
“我不想迷迷糊糊的。”她堅持道。
劉禮僵硬地站在原地,忽然有些急了:“良辰,你聽話好嗎?你的病,我會尋遍天下名醫,為你診治。”
沈連翹搖著頭退後一步,決然地就要離開。劉禮伸手拽住她的衣袖,他們在桃樹下僵持著,彼此都有些失態。
突然有一個略微嘶啞的聲音鑽入院落,總管內侍站在外麵,施禮道:“晉王殿下,陛下命您速速返回戰場。”
看來劉禮偷跑回來的事被皇帝知道了。
劉禮轉過身看向內侍,神情冰冷,聲音卻還算謙恭。溫聲道:“勞煩告訴父皇,本王是回來包紮傷口,這就回去。”
“是,”內侍道,“陛下命咱家送殿下回去。”
這是一刻都不要他多留,是提防他做了逃兵嗎?他的父皇從來都是這樣的,刻薄、殘忍,把他們當作棋子一樣利用,用儘才止,無用即棄。
劉禮露出一絲譏諷,鬆開了沈連翹的衣袖。
他想再同她說些話,說要彼此珍重,說自己會全力保護她。但那些話也似乎不必說。
離開前,劉禮隻是對沈連翹笑笑道:“我會活著。”
沈連翹站在桃樹下,看劉禮離開,卻沒有回殿。
阿靖抱著披風出來,裹住了她的肩頭。
過不多久,院門口再次有了響動,魏夫人和成夫人一起走了進來。
看到劉禮不在,她們相視一眼,鬆了口氣。
沈連翹走上前去,對她們屈膝施禮。
“多謝兩位夫人相助。”
“郡主快彆客氣。”魏夫人說著,扶住了她的手臂。
“我見殿下渾身是血跑進你的寢殿,怕有損郡主清名。”
其實何止是擔心有損清名呢?晉王那樣子,迫不及待又勢在必得,實在讓人無法放心。
“還是成夫人有主意,”魏夫人撫著胸口笑道,“帶我去皇帝旁邊內侍大總管小徒弟那裡說了一嘴。”
這是能最快讓皇帝知道的辦法了。
她們都清楚,皇帝是不能容忍晉王放棄守城,跑回宮殿躲避的。
“還是要多謝你們。”沈連翹再次道,“兩位夫人的情誼,我記下了。”
不是誰都能冒著得罪郡王的風險為人出頭的,特彆是這兩位丈夫在朝為官的夫人,應該更加避嫌才是。
彆人幫了忙,她暫時不能報答,但要記在心裡,且讓對方知道,自己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