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伏中_樂遊原(全2冊·連載)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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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伏中(1 / 2)

禦街兩側,禦溝流水無聲,反射著日頭的點點白光,垂柳依依,蟬聲嘶鳴。

雖然剛入伏,但天氣已經頗為酷熱,趁著清晨涼快,小販推著瓜果蔬菜,在街坊間叫賣,等日頭再升起來一些,街坊間也少人走動,連小販也隻能無精打采坐在樹下躲著陰涼。

一騎從城門外馳進來,“得得”的蹄聲如急雨連聲,那人身著青衣,早已經全身汗濕透,背上負著密封好的竹筒,上麵貼著雉羽,正是傳遞要緊軍情的急足,等到了宮門口,一層層地奏報進去。皇帝身邊的袁常侍拿到這個竹筒的時候,竹筒已經被太陽曬得滾燙,也被汗漬得發白。殿中朝會未散,所有百官聽聞有要緊的軍報,都不由神色緊張起來。

“大捷!這是大捷啊陛下!”

裴獻明顯喜形於色,照著軍報念給皇帝聽:“殺敵數千,俘獲揭碩深利部、方功部萬餘……更有車馬、弓箭、糧草無計數,並奪回白水關,將揭碩逐至白水山以北,不令犯境。臣崔倚即親自押解揭碩深利部、方功部首領七人入京麵聖……”

皇帝聽著這一連串的戰功,不禁心裡又得意起來,心道吳國師說得沒錯,自己這個天子當真是天命所歸!所以才無往不利,戰無不勝!

裴獻又道:“崔倚奪回白水關,獲此大捷,都是陛下納言求治、知人善任之故,若非有陛下旨意,並令朝中六部,予以力援,非有今日大捷。”

皇帝覺得這話中聽極了,不由點了點頭,說道:“裴卿說得是,雖然此事是我下旨,但還得朝中六部,各位愛卿兢兢業業,幫襯他們定勝軍啊。”

眾臣不由得一起拱手行禮,皇帝越發得意起來,說道:“這樣的大喜事,理應獻俘太廟,還應該大赦天下。”他覺得自己這個理由找得特彆好,也特彆自矜於自己的靈機一動,忙喜滋滋地說道:“快派人去傳旨,解了安陽王的幽禁,將他放出來,等獻俘的時候,也好跟我同去。”

李嶷聞言,立時上前一步,說道:“陛下,定勝軍大捷,安陽王何功之有?安陽王謀殺結發之妻,滅絕人倫,縱火燒死數十條人命,這才幽禁他些許時日,陛下便要將其赦免,這難免不令天下人側目,疑陛下有徇私之心。”

皇帝勃然大怒:“那可是你親哥哥,你為何這般不依不饒?!”

李嶷立時就頂上一句:“信王妃之死,何其無辜!”

皇帝指著李嶷,氣得手指直抖,想罵又罵不出來,裴獻見狀,隻得上前解圍,奏道:“陛下,剛剛說除了急報之外,崔倚大將軍另有一封奏疏,是隨急報一齊送來的。”

皇帝忍住一口氣:“袁常侍,你將奏疏也念一念。”心想必是那崔倚覺得軍功太多,急報裡頭一頁紙寫不下,還另外上了奏疏保薦此番立功之人,獲此大捷,自己還是要給崔倚這點麵子的。

袁常侍連忙躬身稱“是”,展開奏疏一看,臉色不由一變。皇帝絲毫沒有留意,隻是催促:“念啊!”

袁常侍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但隻得硬著頭皮念道:“臣盧龍節度使、朔北都護、朔州道行軍大總管、左威衛大將軍崔倚,特為東宮立儲之事奏陛下,請,立秦王嶷為太子……”

朝中眾臣聽到此處,不由得瞠目結舌,皇帝一氣之下,竟然猛然從禦座上站起來,怒斥:“住嘴!這個崔倚!這個崔倚簡直混賬之極!”

群臣紛紛倒吸一口涼氣,朝中因到底該立李玄澤為太子,還是該立皇帝的兒子為太子,已經爭執許久,並未爭出來個結果,反倒是信王李峻因為謀害發妻,給貶成了安陽王,皇帝的嫡長子居然有了這樣的道德瑕疵,哪怕皇帝再寵愛,自然是不宜立為儲君的,這是群臣心照不宣的共識。但是萬萬沒想到,遠在千裡之外的崔倚突然送來這麼一封奏疏,這……簡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亂!

顧祄見皇帝再次失言,隻得上前勸道:“陛下,陛下乃是性情中人,但陛下是聖人,金口玉言,不能言辭輕慢,以免寒了前線大將之心。”

皇帝已經氣得滿臉通紅:“崔倚以為打了勝仗,就能對朕的家事指手畫腳嗎?這個老匹夫!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顧祄正色道:“陛下,立儲不是陛下家事,立儲是國之大事。崔倚身為節度使,上此奏疏,是理所應當。”

皇帝又驚又怒,脫口問道:“什麼?顧相竟然覺得,這老匹夫說得有理?”

顧祄肅然道:“陛下雖然春秋鼎盛,但儲貳之事,深唯宗社根本之重,早正東宮之位,以係宇內之心……”

皇帝已經氣得直喘粗氣,他沒想到連顧祄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朝中上下,都不知不覺被李嶷收買乾淨,自己這個皇帝還做得有什麼意思?於是連聲音都高昂起來:“不要跟朕掉書袋,講這種大道理!就算要立太子,那也得由朕說了算!再說了,立嫡立長,都輪不到李嶷!”

李嶷忍不住道:“陛下,兒臣不堪驅用,立儲當立玄澤……”

皇帝一聽到李玄澤的名字,氣得忍不住跳腳,他忍此事已經忍了很久了,明明自己乃是真龍天子,憑什麼不能立自己兒子,反倒要立先太子的兒子?先太子又短命又福薄,他的兒子又還是個小娃娃,憑什麼就要立作太子?偏自己生得李嶷這個逆子,一意孤行到如今,李峻還是他的親哥哥,李嶷卻再三逼迫,顯然對兄長毫無手足之情,對自己這個父皇,更是沒有半分放在眼裡,不過就是覺得自己這個皇帝無能,這皇位他有大半功勞罷了。皇帝用顫抖的手指指著李嶷,語近咆哮:“你閉嘴!跪下!”

顧祄唯恐秦王會像上次那樣拂袖而去,把事情弄僵,但是李嶷沒有作聲,最後還是跪下了。

顧祄鬆了口氣,又道:“陛下,如今戰亂雖平,但北有揭碩虎視眈眈,西有黥民始終為患,秦王率鎮西軍勤王平叛,收複兩京,方能擁陛下即位,垂拱宇內,為國朝萬年之計,臣以為,當立秦王為儲!”

他身為首輔,第一次公開在立儲之事上表態,分量自然非同小可,偏裴獻又上前:“臣附議,當立秦王為儲!”

這下子可把皇帝氣壞了,他覺得剛才的大捷已經成了煙雲,不,是這堂堂皇皇的宣政殿成了煙雲,自己身為皇帝,竟然被臣子和兒子逼迫至此,皇帝氣得雙眼一黑,就此昏了過去。

朝中頓時一片大亂,群臣與內侍都慌作一團,七手八腳地將皇帝扶起來,然後宣召禦醫,幸得皇帝並無什麼大礙,隻是急怒攻心撅過去了而已,在禦醫的救治之下,悠悠醒轉,又被軟榻抬回了紫宸殿,隻餘幾名重臣還在榻前。皇帝素來病孱,但是當了皇帝之後,許是心境大好,登基後倒是很少生病,這下子怒火攻心,頓時覺得自己虛弱起來,就躺在榻上拉著顧祄的手:“朕這是好不了了,快把安陽王放出來吧,讓他來見朕最後一麵……”說完就聲淚俱下,口口聲聲罵李嶷不孝。顧祄無奈,隻得暫且答應下來,說自己會去說服秦王。

皇帝這才覺得自己胸口沒那麼悶了,一轉頭看見李嶷,又怒道:“這逆子為何還在此處,是想活活氣殺朕嗎?把他趕出去!”

眾人無奈,倒是李嶷見狀,一言不發,轉身就出殿而去。

在平盧留邸的崔琳,卻是比朝中晚了整整半日,才知道崔倚那道奏疏的消息。崔倚是特意瞞住她的,傳來信說道,你耽於情義,不忍逼迫秦王太甚,所以這個惡人就讓阿爹來做吧。又說,知道她事先知曉這道奏疏,必會反對和阻攔,所以才瞞著她。到了最後,又在信裡勸她,說秦王若是再遊移不定,就絕非良人,不可托付終身,勸她重作思量。

她不禁苦笑,崔倚確實是惱了,才會以此來逼迫李嶷,也是想令她看清楚也想清楚,但無論如何,隻怕李嶷都會認定,上奏立儲之事為自己主張吧。她不禁慢慢歎了口氣。

她在屋中枯坐,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窗子“吱呀”一聲,旋即李嶷越窗而入,卻是朝服都沒來得及換下,滿麵怒氣,直直朝她伸開手,說道:“還我!”

她明知而故問:“什麼?”

“我母親留給我的明珠絲絛,還給我。”他大約是氣極了,眼尾發紅,一邊說,一邊就從袖中取出那支玉簪,說,“這是你的簪子,還給你。”見她遲遲不肯接,便指上用力,將簪子一甩,簪子正正穿過她的頭發,插在她發髻中。

她不由得怔了一怔,這才從腰帶間解下明珠絲絛,遞給李嶷,李嶷伸手接過明珠絲絛的下端,她忽然手指用力,似是不願意放手,李嶷抽出短劍,就要去割斷明珠絲絛。她連忙伸手去攔,李嶷誤以為她是要搶那明珠,劍尖微挑,她手已經探到,就這麼電光石火的瞬間,刀尖從她手上劃過,頓時血流如注。

他不由得怔住,伸手想去抓她的手,查看傷口。

她手上雖痛,但比不得心上更痛,將明珠絲絛擲到李嶷懷中,說道:“東西還給你了,你走吧。”

他又怔了一怔,她目光幽冷,聲音更冷:“走!東西都還給你了,走!”

他終於掉頭不顧而去。

她這才捧著手,坐下來,隻覺得兩眼發黑,心裡一陣陣難過,手上的傷其實不重,也不深,不過是皮肉之傷罷了,過個十天半月,連疤痕都不會留下,但是她心裡好生難過,原來所謂肝腸寸斷,亦不過如此。

皇帝病了好幾日,在顧祄的主張之下,安陽王李峻終於被放出來侍疾,皇帝病情果然就好多了,也能吃得下飲食了,就是皇帝執意要將安陽王的爵位重新封為信王,顧祄堅決不允。

皇帝念念不忘此事,又覺得委屈了長子,難免又想痛罵始作俑者李嶷,然而皇帝病後沒有朝會,李嶷也一連幾日,皆在休沐。

這日是李玄澤五歲生辰,他身份尷尬,眼下朝中也沒任何說法,韓暢就打算悄悄過去罷了,沒想到李嶷卻親自來了府中,接李玄澤去秦王府玩耍,還給他帶了一柄小劍,作為生辰之禮。

李玄澤甚是喜歡那小劍,愛不釋手。他也喜歡騎馬,尤其李嶷親自抱著他騎馬,李嶷這匹黑駒甚是高大,但他坐在鞍前,一點也不害怕。等到了秦王府,花園很大,後頭還有練武的校場,李嶷還特意拿了一張小弓,教他射箭,他學得興致勃勃,韓暢陪他一起來的,還擔心他怕生,見他如此高興,也漸漸放下心來。

玩了半晌,李玄澤肚子餓了,李嶷笑道:“今日可巧了,有一樣好吃的。”原來奶娘雖然已經去世,但因為李嶷曾派人尋訪到她家中,得知她有兩個兒子,便留下些銀錢。奶娘的兒子鄭五郎由此常常送些新鮮的瓜果蔬菜來秦王府,李嶷心中感念,每次這鄭五郎前來,都不會令他空手而歸。恰巧今日清晨,鄭五郎送了一籃子萵筍乾來,說道:“娘親生前就常常念叨殿下愛吃此物,這是今年新曬的,送來給殿下嘗嘗鮮。”

李嶷喜歡吃萵筍乾包子,原也不是什麼精細吃食,可那時候在梁王府裡,誰會惦記他愛吃什麼,特意給他做什麼呢?隻有奶娘,總是從家裡拿了萵筍乾,給他做包子吃,久而久之,這便成了他最掂記的口味,今日鄭五郎送了萵筍乾來,他就令廚房包了包子,此刻李玄澤腹中饑餓,這包子恰好也蒸熟了,熱氣騰騰地送了一屜來。

李嶷見包子來了,先從池子裡摘了一片荷葉,洗乾淨了,又將包子放在荷葉上頭,自己拿著不燙了,才遞給李玄澤,說道:“吃吧,這包子餡裡頭有湯汁,你少少地咬一口,不要燙到自己。”

李玄澤點點頭,說道:“謝謝十七哥。”他接過包子,聽話地咬了一小口,剛蒸出來的包子鬆軟可口,散發著陣陣香氣,他不由笑道:“真好吃,十七哥,你也吃呀!”

李嶷拿了個包子,笑道:“我就吃。”又讓韓暢,韓暢忙道:“殿下放心,我也嘗嘗。”說著也拿起一個包子,李嶷正待要張嘴咬下,忽然隻聽咕咚一聲,李玄澤手裡的包子已經掉在地上,旋即他整個人就栽倒在地上。李嶷與韓暢大驚,搶上去扶起李玄澤,隻見他七竅流血,呼吸微弱,顯然是中了劇毒。

李嶷立時便令人取牛乳來,一邊又喚人去請範醫正,牛乳很快拿來,李嶷撬開李玄澤的牙關,就給他灌下去,這是當初在牢蘭關他學到的解毒偏方,直灌了整整兩大碗牛乳,灌得李玄澤哇一聲全都吐出來,範醫正也火急火燎地趕到了,他一看這情形,馬上說道:“殿下,崔家有一種藥,可解百毒。”他曾隨李嶷前往長州給崔琳診治,所以與桃子打了頗多時日的交道,也是聽桃子說起來這種藥,因為揭碩的巫醫極擅用毒,崔家子弟屢有中毒,所以才備有此藥,據說可以緩解許多種毒物的毒性,哪怕不能徹底解毒,也能暫緩毒性侵入心脈,當初桃子還跟他探討過,這種藥能不能給崔倚解毒,所以他印象深刻。

李嶷怔了一怔,叫了一聲“耳朵”,謝長耳已經會意,立時就飛奔而去。

謝長耳趕到平盧留邸,桃子一看見是他,差點把門摔在他臉上:“你還敢來!”

謝長耳心急,一把伸手攔住門板:“桃子,太孫中毒了,十七郎叫我來求藥。”

桃子一聽,氣更不打一處來,冷笑道:“十七郎?他是誰?我們不認識!你走,你快走!你再不走,我要拿毒針刺你了!”

謝長耳嘴拙,一時急得滿頭大汗,說道:“桃子,事出緊急,你就去幫我求求崔姑娘……”

桃子不住冷笑:“幫你?為什麼要幫你?你是誰?我不認識!”

忽聽屋子裡崔琳的聲音道:“人命關天,既然上門求助,你就給他吧。”

桃子氣得兩眼發黑,掉頭就走,去尋了藥瓶,擲在謝長耳懷裡,摔上門板,卻仍舊忿忿不平,走回屋裡:“為什麼給他?一邊兒跟我們恩斷義絕,一邊跑來問我們拿藥,我那藥是天上掉下來的嗎?節度使當年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耗了多少心血,才配得這麼幾丸藥,你倒大方……”

她本來還想罵李嶷那個負心薄意之人,但看到崔琳坐在窗下,雖是夏日,但臉色蒼白,身形消瘦,整個人憔悴得不像樣子,不由得心一軟,說道:“小姐,咱們回營州去吧,住在這裡,天氣又熱,院子又小,讓人心煩意亂的。”

這話她這幾天說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崔琳不過是沉默罷了,今日卻輕輕點了點頭,說道:“阿爹既然凱旋還朝了,咱們就北上迎一迎吧,離了這裡,咱們不回來了。”

桃子張了張嘴,心裡不知為何,湧起一股悲傷之意,想說什麼話,卻覺得又說不出來。反倒是崔琳安慰她:“我沒事,真的,出城跑跑馬,離了這裡,也許就開心起來了。咱們營州,天高雲淡,有萬裡的草場,心胸都會為之一滌,這京裡,太逼仄了。”

她最後甚至笑了一笑:“你瞧,我留了這麼多時日,他一直沒再來過,剛才那一刻,全當是還清欠他的吧。”

“你欠他什麼啊!”桃子又氣得跳腳,崔琳卻催促她,“快去收拾行李吧,我想爹爹了。”

李玄澤被灌了三遍牛乳,被範醫正施了金針,又吃了謝長耳取來的藥,終於緩過一口氣,被救了回來,隻是神誌不清,還不能說話。

這個毒太歹毒了,幾乎是沾唇即死。李嶷縱然憤怒,但很快就找到了線索。因為送萵筍乾來的鄭五郎,被人滅口,淹死在了河裡。追查下去,很快就將王先兒與張二郎拿到了,那張二郎原是信王府管家的兒子,知道奶娘之子鄭五郎常到秦王府上走動,於是買通鄭五郎的賭場朋友王先兒,由王先兒攛掇鄭五郎將萵筍乾送來秦王府裡,以換些賞錢,至於那籃萵筍乾,是被張二郎下了劇毒。王先兒隻喊冤枉,但是張二郎垂頭喪氣,一言不發,明顯已經打算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李嶷知道,他們全盤的計劃,並不是打算毒死李玄澤,是打算毒死自己,隻不過湊巧今日自己接了李玄澤來府裡,又湊巧給了他一個包子罷了,看著李玄澤小小的臉麵如金紙,如今仍舊奄奄一息,李嶷痛悔不已,二話不說,提劍就走出門去,老鮑等人連忙拿了兵器,追上他。

話說安陽王李峻,頗有幾分坐立不安,心神不寧,倒是那楊鶇道:“殿下,每逢大事,需有靜氣。”

李峻歎道:“沒想到誤中副車,怎麼這李玄澤竟然去了李嶷府上。”

楊鶇胸有成竹:“殿下,這是副車,又不是副車,若是李玄澤死了,於殿下而言,也是一樁獲益之事啊。”

李峻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有理。”又問:“秦王不會察覺嗎?”

楊鶇道:“絕計不會,咱們又沒直接經手,都是旁人隔著旁人,就算他查到什麼,也沒有什麼真憑實據,真鬨起來,咱們就讓陛下覺得,是他又想冤枉殿下……”

一語未了,忽然堂外喧嘩聲大起,數名奴仆驚慌失措地跑進來:“殿下!殿下!秦王殿下帶著人殺進來了。”

李峻一驚:“什麼?”

李嶷早已經一腳踹開門,提劍闖進室內,一見了李峻,他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你好狠毒的心,你殺了大嫂還不夠嗎?竟然還往我府中投毒!”

李峻驚恐萬分:“你……你胡說八道!你……你血口噴人!”

“不要以為殺了鄭五郎滅口,我就追查不到,是你讓人在鄭五郎帶來的萵筍乾中下毒,是你……是你差點害死了玄澤!”

李峻慌亂不堪:“你真是胡說八道!我為什麼要害你……害那個什麼李玄澤!”

李嶷不再言語,一劍朝李峻刺出,楊鶇嚇得魂飛魄散,李峻抱頭鼠竄,眼見就要被李嶷刺中,裴源忽帶著人一擁而入,見狀衝上前來,抱住李嶷的手臂,連聲隻叫:“殿下!殿下!咱們既然有真憑實據,不如去朝中,當著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麵,討個公道!”

李嶷不語,推開裴源,一劍又朝李峻劈過去。裴源撲上來抱住李嶷的腰,李嶷這一劍不由劈歪了,劈在茶幾上。李峻抱頭縮在桌後,瑟瑟發抖。李嶷冷笑:“公道?他謀害大嫂,竟還能這麼快被陛下赦免!哪裡還有公道可言?”

裴源死死抱住李嶷的腰:“殿下!切莫衝動行事!安陽王試圖毒殺您,結果令太孫中毒,陛下麵前,還有朝中群臣,必得給予交代。您若是一劍將安陽王殺了,那國朝法度又從何談起?本來鐵證如山之事,怎能懲一時之氣!殺了安陽王事小,陛下會如何發落殿下?陛下更如何恨我等在場卻沒能攔住殿下?”

最後一句話實在是懇切又哀傷,李嶷心裡憤懣,用力將長劍擲出。裴源大驚失色,李峻本能抱頭躲避,劍鋒擦著李峻頭皮掠過,割下一大片頭發,然後斜插入柱子,劍身微微顫動。李峻伸手一摸,滿手是血,嚇得哭叫起來。

這一場大鬨,待李嶷一走,李峻就哭著喊著連滾帶爬進宮去,隻說李嶷要殺自己,皇帝縱然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倒是好言好語安慰一番,又說有父皇在,那個孽障絕不敢動你半根毫毛,派人去傳李嶷,卻說秦王出城替太孫求醫去了,皇帝氣得一個倒仰,隻連罵逆子不孝。

結果到了第二日朝會,李嶷毫不客氣,帶著人證物證,徑直就在朝堂上一一呈現出來,這下所有人都覺得,安陽王李峻,真是蠢到無可救藥了,也實在是,罪無可恕了。不論是想毒殺李嶷,還是誤毒到了李玄澤,令李玄澤如今奄奄一息、性命垂危,戕害手足,這放到哪朝哪代,都是悖逆人倫的大罪。

皇帝見滿朝文武都眾口一詞,要重重問李峻的罪,竟頭一回心生無力之感,等散了朝之後,紫宸殿中,單獨留下裴獻與顧祄兩人,原本是想讓他們倆想想辦法,誰知裴獻開口就說,應該將李峻削去王爵,貶為庶人,並流放千裡。

顧祄又緊跟上一句:“這也是臣的意思。”

皇帝跌坐回座位,驚疑不定地看了看顧祄,又看了看裴獻。

“那可是朕的兒子!”皇帝痛心不已:“再說了,就算所謂人證物證是真的,是安陽王指使人給秦王下毒,可是李嶷又沒死啊,為什麼要將安陽王削去王爵,還要流放他?”

顧祄知道這位陛下糊塗,但是沒想到他糊塗如斯,隻得正色道:“秦王也是陛下的兒子!況且秦王收複兩京,功在社稷。李玄澤又是先太子唯一的遺孤,安陽王毒殺先太子遺孤,陛下有何顏麵對九泉之下的先帝及先太子。”這句話說得很重,皇帝不由得沉默了,心想如果真中毒的是李嶷就好了,反正他命硬,肯定死不了,也不會有什麼大礙,如今中毒的偏偏是李玄澤,李玄澤危在旦夕,又是先太子的遺孤,這確實無論如何,都交代不過去,今日朝中眾臣群情激憤,還有數名老臣哭著說要去泰陵哭先帝,他從來沒有感受到像今天這樣孤立無援,皇帝心裡其實是很害怕的。

顧祄又道:“當初安陽王謀害結發之妻,舉朝皆知,卻未得嚴懲。如今他剛被赦免,又做出這等謀害手足之事,如此泯滅人倫,罪無可恕之人,難道陛下還要公然違背國法例律,偏袒回護嗎?”

皇帝不由囁嚅:“這……就是李玄澤,禦醫不是說他緩過來了,暫且並無性命之憂嗎?哪有顧相說得這樣嚴重,再說,說他謀害秦王,此事不過是他們哥兒倆鬨了些意氣,秦王不也拿劍砍傷了安陽王嗎?他都出氣了,為什麼還不能放過他哥哥,那可是他親哥哥啊。”

裴獻聽到皇帝如此說,再也忍不住,離座上前跪倒。他是大司馬,又是太尉,按禮製,入朝都可以不拜,何況此刻並非正式的朝會,皇帝不由得慌了:“裴卿為何行此大禮?”

裴獻悲憤萬分:“陛下,秦王自領鎮西軍勤王,收複兩京,平定孫叛,有大功於社稷,今日謀害他的凶手,竟然可以毫發無損,逍遙法外,那日後,是不是誰都可以任意謀害有功之臣?鎮西軍中,凡同袍蒙冤,必自我而下,為之鳴不平,這是鎮西軍軍魂命魄所在。陛下如此徇私枉法,一意偏袒安陽王,臣隻能領鎮西軍,奉秦王遠離朝中,以保全秦王性命。”他話音未落,顧祄亦起身上前跪倒:“陛下,如果陛下執意不肯流放安陽王,以正國法,那臣隻能領中書省諸臣辭去中書之職。”

這是一文一武兩個最首要的大臣要辭職,此舉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皇帝不由得又怕又急:“裴卿、顧相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就不能放安陽王一條生路嗎?”

顧祄道:“陛下,安陽王謀害發妻,又謀害秦王,誤害先太子遺孤,按律例該問十不赦大罪。削去王爵流放他,已經是放他一條生路了。”

皇帝不由得哭出來:“我的峻兒怎麼受得了流放之苦……”哭著哭著,就作勢要暈倒,裴獻與顧相對望一眼。兩人皆朝皇帝行了一禮,都準備轉身離去,回去上書辭官。

皇帝見此情狀,隻得收住眼淚:“兩位愛卿且等等,等等,流放也行,要流放多遠啊?”

顧祄道:“依國朝例律,當然是削去王爵,流放三千裡,至極北碎葉之地。”

皇帝充滿希冀地問:“近一點行嗎?”

顧祄搖頭。皇帝又哭道:“馬上就是董皇後的祭日,能不能讓安陽王隨朕去祭拜他母後,朕會讓秦王也去,到時讓安陽王當麵給秦王賠罪。如此,就讓信王隻流放一千裡,去瓊州,行嗎?”

顧祄婉轉道:“陛下,董皇後又不是秦王的生母,秦王的生母是劉賢妃,追封生母之事陛下已經委屈過秦王,再讓秦王去祭祀,恐怕不妥。再說了,如今中毒昏迷未醒的乃是玄澤殿下,安陽王要賠禮,也得向玄澤殿下賠禮。”

皇帝苦笑道:“早知道就該也追封劉氏為後,不該賭那一時之氣!要不這樣吧,趁著這機會,一起去祭祀先帝,我也該去泰陵祭奠先帝,之前總因為病弱未曾前去,這是我作的孽,便在先帝靈前,我也該跪著受一受罰,也讓安陽王就在先帝靈位之前,向秦王賠禮,亦向玄澤賠禮,這總可以吧。”

顧祄道:“即使如此,削去王爵,流放一千裡去瓊州,已經是陛下仁慈寬和,拳拳愛子之心了,安陽王這責罰再也不能減了。”

皇帝歎了口氣:“行吧,兩位愛卿把話都說明白了,朕知道,朕再也不能回護他了。”

李峻聽到要流放自己,頓時哭著進宮來,抱著皇帝的腿苦苦哀求:“父皇,兒臣真的冤枉啊!兒臣是被冤枉的,李嶷他做了這樣的局來害我,如果真的是我下毒,怎麼沒有毒到他?明明就是他自己給李玄澤下毒,然後栽贓陷害我,他就是為了當太子!才使出這樣一箭雙雕的毒計,既除掉李玄澤,又除去我,父皇,兒臣真的冤枉啊,竟然還要受流放之苦!這哪裡是流放,這是要兒臣的命啊!”

皇帝硬起心腸,說道:“唉,峻兒,朕知道你不會做這樣的事,但奈何朝中眾人都說鐵證如山,朕跟顧相說了好久,顧相才同意,從流放三千裡,改成流放一千裡。瓊州也還好,就是要防著瘴氣。不怕不怕,等過一兩年,我尋個由頭,再把你赦回來。”

李峻哭道:“父皇,如何等得一兩年,那個李嶷,既然是想要害我,我若在流放途中被人殺害,父皇都不會知曉啊……”

皇帝歎息道:“朕已經叫袁常侍選好了人,個個聽話又能乾,一定能護衛你周全,在瓊州也定能將你侍候得好好的。”

李峻再三哀求,皇帝也不過歎息而已。李峻掩麵大哭:“好狠心的父皇,這不是要了兒臣的性命嗎?”見實在不能令皇帝改變心意,這才出宮而去。

六月十九,正是伏中最熱的時候,天子卻執意率諸王從西長京出發,前往泰陵祭先帝。

大駕鹵簿本就行得慢,又因為天氣暑熱,每日隻行三十裡,這日就駐蹕在石泉驛。安陽王李峻已經被削去王爵,貶為庶民,即將被流放,許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李峻對皇帝顯得十分孺慕,恨不得如孩童般依依膝下,自出西長京後,每晚都親自侍奉皇帝洗腳解乏,隻含淚道:“此後若要見父皇一麵,就怕隻能在夢中了。”

皇帝亦十分唏噓,等李峻親自去提熱水,便忍不住對李崍道:“隻怕你大哥一走,我都要想他想得生病了。”

李崍勸道:“父皇切莫傷感,待過些時日,不拘尋個理由,赦還大哥便是了。”

皇帝心裡也是這麼盤算的,正在此時,小黃門忽奏報,秦王前來定省。皇帝聽到秦王兩個字,便不由暴躁,差點連洗腳盆都踢翻了,厲聲隻說了一個“滾”字。小黃門無奈,隻得出去對李嶷躬身道:“殿下,陛下已經歇下啦,要不殿下明日早些來吧。”

此處不比宮中殿宇重重,李嶷早就聽見皇帝那個暴跳出雷的“滾”字,聽聞小黃門如此言語,也不再說什麼,轉身離去。

李嶷還沒有回到下處,忽見京中裴源遣來的信使,原來李玄澤中毒之後,雖精心調理,漸漸蘇醒,但這日忽然又吐血,因此裴源急急遣人來報信。

李嶷聞訊,心下憂急,好在剛從西長京裡出來兩天,才行得六十裡,便是快馬趕回去,也不需多少工夫。他此次出來隨駕,身邊隻有老鮑等人,當下便商議定了,由謝長耳與他連夜馳馬回西長京,而老鮑諸人,明日一早仍舊護著秦王的車駕,跟著皇帝的大駕走,偽作李嶷仍在車內。

當下李嶷與謝長耳星夜快馬馳回西長京,待趕到韓暢府中時,已經是夜半時分,李玄澤終於止住了吐血,服了藥已經昏睡,看氣色卻是極差。韓暢有些愧然的樣子,說道:“倒累得殿下星夜馳回。”

“無妨。”李嶷問道,“範醫正可有什麼說法?”

“說是餘毒未清,”韓暢憂心忡忡,“範醫正說,上次的解毒藥倒是有效的,就是吃完了,若能再得一瓶,就可以徹底解了毒。然後慢慢調養起來,方能痊愈。”

李嶷不由得怔了一下,那解毒藥是謝長耳從桃子那裡取來,謝長耳回來雖沒有說,但李嶷知道他定然是被桃子罵了,那時候事情危急,他什麼都顧不上了,後來,後來阿螢就走了。

這麼多時日,他竟然一次也沒想到阿螢,倒不是不想,而是每次剛剛想到,他就逼迫自己趕緊去想點彆的,時日稍久,好像也真的不會再想到她,其實不該這樣騙自己,但是也沒有旁的法子。

他說道:“這解毒的藥是一位友人的,待我得機會,再問她討一瓶吧。”

心裡忽然想到,不知道阿螢到了何處,她必然是北上去迎崔倚了。西長京裡已經有螢火蟲,不知道她在山野間,是不是看到了螢火蟲,是不是還平安喜樂。

那顆明珠,換過了新的絛子與絲穗,被他重新係在腰間,但是每天早晨束發的時候,他總是習慣地想去摸一摸那支玉簪,但是玉簪已經還給她了,如今他束發用的是一支金簪,比那支玉簪要長,好幾次簪尖滑過頭皮的時候,他都仿佛有什麼要緊的東西丟了,悵然若失。

李嶷就在李玄澤床前的軟榻上睡了半夜,第二日一早,李玄澤悠悠醒來,含糊叫了他一聲“十七哥”,李嶷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待用過朝食,李嶷便對謝長耳道:“桃子往哪裡去了,你知道嗎?”

謝長耳先是點頭,旋即又馬上搖頭。桃子後來不生氣了,倒是曾經給他捎信說自己和崔小姐往北迎崔倚去了,後來又給他寫信說已經與節度使會合,叫他放心,但是又叮囑他,千萬不能告訴李嶷。

“他一個字都不給小姐寫,他還把小姐的手刺傷了,他是個壞人。”桃子在信裡恨恨地說。謝長耳不是很相信,十七郎從來將崔小姐看得比自己性命都要要緊,怎麼會刺傷崔小姐的手呢。他很想替十七郎解釋解釋,這一定是誤會,奈何嘴笨,到最後隻在信裡寫“十七郎一定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他”等等,如今桃子的回信還沒來,他也不知道桃子是不是相信了。

現下李嶷也不管謝長耳心中糾結,對他說道:“你去找桃子,問她再討一瓶上次那個解毒的藥。”

謝長耳答應一聲,牽馬就走,都沒有遲疑,他確實不知道桃子行到了何處,但是她既然和節度使在一塊兒,那麼必然還是往西長京來了,北邊來的大道就隻有一條,自己徑直迎上去便是了,算算上次寫信來的腳程,不過七八天就應該能迎上他們。

謝長耳打馬便走,李嶷看著李玄澤吃過藥,待範醫正又來號脈,得知雖然凶險,但這幾日暫且無大礙,隻望謝長耳能快些取回藥來罷。韓暢知道他必然是悄然離開前去祭陵的大駕折返城中,便勸道:“殿下還是回去吧,若是被人知曉,隻怕不好。”

李嶷心事重重,點了點頭。幸好小黑在馬廄裡吃了豆料,又歇息了半夜,極是精神,六十多裡路,對小黑來說,不算得什麼遠途。當下他便上馬,徑直往城外,追逐大駕去了。

話說老鮑一早起來,隻覺得渾身酸脹,蓋因行宮裡他們睡的皆是硬土磚壘的床,又因為天熱,隻墊了席子,硌得人腰疼。所以用過朝食之後,老鮑打了個哈欠,隻見黃有義搖搖地走過來,後頭跟著張有仁和錢有道,老鮑便問:“趙二哥呢?”

“二哥昨天睡得不大好,”錢有道搶著說,“隔壁不知道哪個漢子,呼嚕打得山響,吵得我也一夜沒睡著。”

趙有德因早年受過重傷,斷了一臂,因此比眾人還是要乏弱一些,若是歇息不好,總是無精打采。老鮑聞言便笑道:“我這裡倒是沒人打呼嚕,但是總有好些個蚊子,嗡嗡的好不擾人。”

“早知道,我昨日就該把艾草割幾束來,熏熏蚊子也好。”張有仁有點悻悻,行宮外有一大片艾草,張有仁看到的時候就要去割,卻被禁軍阻止,差點吵嚷起來。

之前的禁軍幾乎都是鎮西軍的底子,但後來李崍領了龍武衛大將軍,禁軍之中要緊的職位,就換上不少李崍相熟的江南道出身的武將。鎮西軍這種沙場多年、連戰連勝的驕兵悍將,哪裡看得上幾乎從來沒打過仗的淮南府兵,自然不屑一顧。

趙有德當時便道:“我鎮西軍上陣殺敵的時候,你們還在淮南府玩泥巴呢。”

那淮南出身的禁軍隊正狠狠瞪了他一眼,隻是不許他們割艾草驅蚊,禁軍乃是天子親將之師,自然可以不將天下任何府兵放在眼裡。

大名鼎鼎的鎮西軍又如何,哪怕是秦王殿下,在天子駕前,也不得佩帶兵刃。這也是黃有義等人的不滿之處,他們雖然是後來才加入鎮西軍的,但深以鎮西軍為傲,這次頭一回跟著皇帝出來,才知道在禦駕之前,除了禁軍之外,所有人都不能帶兵刃,這是小裴將軍再三叮囑過的,叫他們千萬不要私藏兵刀,不然,隻怕被人說有不軌之心,連秦王殿下也被連累。

爭執那會兒,趙有德當時就想,如果有刀子在手,早就跟禁軍那隊正打一架,什麼割了艾草有礙觀瞻怕天子降罪,皇帝老兒明明下車就進了行宮,明天一早出門就上車,連行宮門口什麼樣都隻怕沒留意,何況隻是一片野草而已。

所謂拿著雞毛當令箭,就是這樣。

黃有義等人縱然不服,但是想著小裴將軍的叮囑,還是忍下了一口氣,沒有跟那禁軍隊正起糾紛,等到晚間分配下處的時候,那禁軍隊正又故意將最差的幾間屋子分給他們,那一排房子都挨著茅廁,氣味熏人不說,蚊子也特彆多,因此這一晚上,跟著李嶷出來的鎮西軍眾人,都沒怎麼睡好。

不過因為李嶷趕回西長京去了,秦王的車駕中其實空無一人,所以鎮西軍諸人並沒有因昨夜宿處的不公而抱怨,怕生得什麼事端來。等皇帝的大駕鹵簿緩緩從行宮出來,鋪陳開去,徐徐而行,鎮西軍諸人還是精神抖擻,護衛著秦王的車駕,跟在隊列之中。

夏日的早晨,正是好行路的時候,路邊的野花野草上露水剛剛被曬乾。大駕緩緩而行,老鮑騎在馬上,隻覺得隊列行得太慢,隻教人昏昏欲睡。

正是百無聊賴的時候,忽然前行的隊伍行得更慢了,原來這一段路拐了一個彎,要從山穀裡穿出去。

按理說從西長京至泰陵應該有一條專用的馳道,以便天子謁陵,但是因為連年戰亂,隻來得及在年初奉安先帝的時候,稍作修整,於舊道上墊了些碎石子,又鋪上些黃土,便罷了。這次皇帝動身匆忙,沿途雖然稍作準備,新鋪上了黃土,但還是鋪得太薄了,被人走車行一壓,碎石子就從底下冒出來,很容易傷到馬蹄,也因此,進入山穀之後,行得更慢了些。

老鮑本來微眯著眼睛,都快盹著了,但是進入山穀之後,他忽然就坐直了身子,睜大了眼睛,作為一名老卒,多年的沙場廝殺令他覺得這山穀有些不對,但到底哪裡不對,他卻說不上來。大駕鹵簿已經徐徐皆進了山穀,隻聽馬蹄踏在碎石上,蹄鐵踩得哢嚓有聲。

黃有義似也覺得有幾分不對,他回頭看了一眼老鮑,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張有仁道:“大哥,我去旁邊看看。”黃有義點了點頭,張有仁便策馬脫出隊伍,還沒奔出兩步,已經被後頭的禁軍趕上來攔住,仍是昨日刁難他們的那個隊正,氣急敗壞地問他:“做什麼!亂跑什麼!不是告訴過你們,行進中不請令不得亂走,你們真是一點規矩也沒有。”

張有仁賠笑道:“將軍,我肚子疼,想是早上吃壞了,我去旁邊拉個屎。”

那隊正喝道:“茅廁不就在你們下處的旁邊,啟程之前你怎麼不去拉屎?”

錢有道早已經策馬闖過來,指著那隊正道:“你管天管地還管得著爺爺拉屎?”

那隊正不怒反笑,說道:“今天我就還管得著了!”說完就揚起鞭子,要朝錢有道臉上抽去,張有仁一把攔住,恰在此時,忽聽見轟隆一聲巨響,扭頭一看,山上竟然滾下無數巨木。

“有刺客!”不知是誰高聲大叫,大駕鹵簿中用的都是儀馬,此刻受驚,不斷嘶鳴。巨木不斷滾落,竟然將秦王的車駕砸了個稀爛,顯然是早就埋伏於此。

老鮑經變不慌,本能地先去腰間摸刀子,卻摸了個空,待想起沒有帶兵刃,錢有道早就忍不住,奪了禁軍那隊正腰間的刀,就擲給了老鮑。禁軍那隊正,事起突然,頓時傻了,還沒反應過來是遇襲了,刀被人奪走了都不知道,隻是瞠目結舌地看著那些不斷滾落的巨木。

大駕鹵簿行進的這條道路,可是事先再三堪看仔細的啊,而且這裡距離西長京並不遠,怎麼敢有人在這裡行刺禦駕?這隊正腦子裡嗡嗡響,渾然不察又有一根巨木滾落,待他發現,那巨木已經快要砸到頭頂,他一時嚇呆了,竟然全身發硬,動彈不得。幸得張有仁衝過來猛然將他推了一把,他從馬背滾落在路旁草溝裡,雖然摔得狼狽,連頭盔都掉了,卻也僥幸撿得條性命。

正慶幸時,忽然隻聽“嗖”一聲,一支羽箭擦著他的頭皮飛過去,差點射中他的腦門,旋即更多的箭羽密集如蝗,密密麻麻直射下來,山穀中不少人躲避不及,被箭羽射中,更有馬匹被射中了七八支箭,哀鳴著倒下。

“個奶奶的。”黃有義縮頭縮腦躲在了秦王碎車的一大塊木板後,罵道:“光天化日,這是要殺皇帝,也彆饒上我們。”

老鮑也躲在另一塊木板之後,此時卻冷笑:“這不僅僅是要殺皇帝,這是要殺秦王。”

他剛才看得清楚,適才那些巨木,全都是衝著秦王車駕砸下來的,並且馬上就將秦王的車駕砸了個稀爛,隊列中車子雖多,但秦王的車駕,與諸王的都不一樣,除了皇帝的輅車,就數秦王的車駕最為華貴醒目,可見這個巨大的埋伏,是首先衝著秦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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