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文壇之中最有趣的事件當屬董其昌等人跑去河南漳德府進行的甲骨發掘。
董其昌聽從王文龍的指點,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去往河南。
此時的古物研究最推崇的是先秦青銅器,對於青銅器的研究至上者便是金石之學,而甲骨文直接將金石學的文字推到了最先祖時期,自然成為金石學研究的上之上者。
據說董其昌到了河南先是在漳德府一帶尋訪,很快就找到市麵上流通作為藥材的甲骨,然後也在王文龍所說的大概位置發現一些甲骨遺跡。
不過殷墟甲骨全都埋在地下,必須要動土才能發掘,而想要發掘甲骨就必須要決定哪裡才是動土方位,要不然真把整個漳德府地下全挖一遍,就算董其昌富可敵國也資助不來。
為此董其昌等人隻能開始研究總結動土的方位。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董其昌雖然品格不一定好,但是對於文物是真心熱愛,為了發掘甲骨,他居然找來一群河南土夫子,跟這些人學習分辨土壤以及地層的學問。
經過幾次嘗試失敗,最終真讓他找到了幾處藏有大量甲骨的地點,用時隻不過幾個月而已。
此時他們已經挖出上千片甲骨,這麼大的聚集量,王文龍猜測他們多半是探到殷墟遺址的一個重要地點。
隨著甲骨的大量出世,一些拓片已經流傳回三吳,現在三吳文人都已經聽說了這一在河南的重大發現。
甲骨文發掘出來已經有大半個月,三無的市麵上都開始賣甲骨文拓片和所謂“流出甲骨”。
流出甲骨小部分真是被當做藥材賣來蘇州的甲骨碎片,大多數則是假貨。
唐宋時就有人開始研究金文,早就形成了青銅古物的市場,明代已經出現假文物販子,甚至有大量文人編寫的古器譜:畫影圖形,介紹流傳在市麵上的珍玩古器是什麼時候出世的,經曆了哪幾任藏家。
一切就是為了使得文物流傳有序,避免那些魚目混珠的假文物,影響金石學研究。
大明還沒有後世那麼多工業化的強酸強堿,所以想要做出一個假的青銅器並且腐蝕上紅斑綠鏽還比較困難,青銅器造假往往是以刻印的方式。
因為青銅器的銘文越多,對於金石學研究來說越有價值,所以一件青銅器的價格往往要靠其上的銘文字數來確定。
而文物販子的造假方式也就應運而生——直接在原本沒有銘文的青銅器內部刻上銘文或者是在有銘文的青銅器內部加刻字數。
而在甲骨上文物造假也是一樣的方法,反正甲骨是以字數算錢的,多刻幾個字就能掙來十幾兩的利潤。
市麵上的龍骨藥材本質上和甲骨沒什麼不同,也是古代的龜甲和大骨頭,造假販子直接買來龍骨,然後拿著刻刀照甲骨文的方式刻字做舊即可。
而對於研究者來說這些偽造甲骨就十分可恨了。
甲骨文剛剛麵市,金石學者們都在努力辨認,幾千年前的真正甲骨文此時人能認出來的本就不多,再摻入這些文物販子們作假出來的甲骨文——金石學者很可能研究了半天的符號完全就是文物販子臆造的,將會浪費大量力氣。
董其昌作為古物大家顯然也認識到這一問題。
怎麼樣杜絕在研究知識用到偽造的甲骨?最直接的方法自然是保護好地下直接挖出來的甲骨文物。
特彆是此時一次性從漳德府挖出來的甲骨就有上千片,單個的甲骨文字也有數千,董其昌起初之時或許還有奇貨可居之心,但是當挖出了上千片甲骨之後,他就意識到這些甲骨的珍貴。
甲骨就是在殷墟出土的,內容肯定也和本地曆史大有關係,而且互相之間又是相隔不遠的時段寫成,彼此印證也能解讀出大量文字。
並不需要後人提醒,這樣的文獻考古場麵自然就會讓此時文人生出文物保護概念。
現在董其昌已經寫信回吳中求援,甚至去信求助自己過去在朝中的朋友,從官方和民間籌集人力物力展開更大規模的挖掘,同時號召金石學家一起去往河南研究挖掘出來的甲骨。
董其昌和陳繼儒還有一大批吳山社文人本來是要來參加今日之文會的,但就是因為河南的甲骨出現把他們都吸引去了漳德府。
對王文龍來說還有個好消息,就是董其昌把他的三個兒子也帶到了河南去,是要長期投身甲骨事業了。
信中描述董其昌那沒出息的二兒子董祖常也被帶在身邊日夜教導。
王文龍總算放心,身處異鄉,這位董家二世主多半沒機會養成前世曆史上那般無法無天的頑劣性格。
即使養成了,也沒有前世那樣財雄勢大。
眾人此時談論都覺得這次挖出上千片甲骨已經是不得了的大事隻怕是前所未有,後麵也未必再有機會,董其昌也是傾其身家作此打算。
但王文龍卻知道這一千片甲骨算個什麼,他記憶之中前世曆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甲骨發掘出土的甲骨數量就是五萬多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