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龍說道:“如此一番推演,研究曆史地理後便不隻以為西洋諸島嶼上土人習俗奇怪,還能鑒古知今,知道其風俗由何而來了。”
台下眾人都是頗為驚奇,他們中一些人聽過呂宋島上的土人斷發紋身的習俗,也知道古越人的記載,但卻沒想到兩者很可能是同出一源,聽到王文龍的如此舉例,也就明白王文龍所說要從五個方麵研究國彆的作用。
王文龍繼續說道:“如此研究出了一地之風俗來源,便可以起到互相借鑒判斷的作用,甚至可以由古推今,以至於推斷未來之事。”
王文龍先對眾人解釋此時的重商主義經濟學:“有一個前提大家記得,當今西洋各國雖然風俗各異,但是都把金銀當做珍貴物品,無論到哪個國家,隻要拿出金銀總能換到衣食,所以當今各國所謂海貿,就是為了給自己國家囤積更多的金銀。”
接著他便拿起了自己手邊的《葡萄牙國史》:
“由此前提我們再看葡萄牙國曆史。葡萄牙國地處歐洲,國小民貧,出洋開海買來印度的香料,之後再將之轉賣給其他歐洲國家,假若在印度一兩銀子作為成本買來的香料,回到歐洲能賣到二十兩,作為中轉之國,則葡萄牙國商人所得的利益能有十九兩之多,葡萄牙國的貴族從中抽稅亦能得到好處,自然全國上下對於出海之事大為支持。”
“而換到我大明,若是一個大明海商到印度以一兩銀子成本買來香料,運回大明能賣到二十兩,但大明卻是商品最終銷售之國,雖然作為中轉商人能收到十九兩的利益,但是以大明全體來看卻是花費了一兩銀子,換回了價值一兩銀子的香料,淨流出了一兩白銀。”
“許多士大夫以為香料是奢侈享用之物,不當吃不當喝,用我大明白銀去換這等享受之物,自然是不合算了。”
“所以我大明對於出海之事在隆慶朝之前一直是不支持的,直到歐洲人在南美發現大銀礦,大明所生產的貨物,通過海貿可以換回比在大明境內銷售更多白銀,這項生意對於整個大明來說才有利潤。”
“西班牙人於五十五年前發現波托西銀礦,漸漸挖掘開采,於四十二年前來到呂宋殖民,用大量白銀與我大明交換貨物,到三十四年前我大明就有了月港開關之事。”
“這又是一個地理、經濟決定國情的例子了。”
等王文龍把隆慶開關的原因從國際海貿方麵講完一遍,台下眾人已經聽得目瞪口呆。
在場不少飽學鴻儒對於隆慶開海的過程也有了解,但還真沒有哪一個人從國際貿易角度了解過,這時才終於明白,原來隆慶開關就是一個標準的重商主義經濟學範本,是在最佳的時機為了收斂最多的金銀才自然做出的決定。
換成其他文明估計也是類似的行為,隻是反應速度早兩年晚兩年的區彆罷了。
台下的顧憲成張大了嘴巴,隆慶開關那一年他剛剛十六歲,才考中秀才,身處於南直隸,對於朝廷當年突然宣布允許民間私人遠販東西二洋這一大事件記憶猶新。
他當時隻知道是大明內部不同派係的利益鬥爭最終促使福建巡撫上疏奏請開海,萬萬想不到原來背後有如此草蛇灰線的邏輯。
南美發現的大銀礦居然在二十年後直接主導了大明的朝廷走向!
王文龍今天就是來做國關研究的講解的,他沒有涉及太多大明朝廷的情況,而是又舉出各國的例子講解此時殖民經濟的原理。
對於海外國家王文龍,自然可以講的深入淺出,之前許多話題在《葡萄牙國史》之中都隻是草草帶過。
他一番描述,直接勾勒了此時大航海時代各殖民帝國的運行邏輯,讓頭腦一直在大明內部黨爭之中打轉的一眾無錫士人給聽得目眩神馳。
而王文龍的那些研究方法更是讓。台下有心之人發出更多想法。
若從社會學角度可以研究海外國家,那是否可以研究大明?若是照這五點去套,大明的社會經濟將發展向什麼方向?
最後王文龍總結說道:“此時各國風俗不同,但是仔細研究背後總不出於這五點觀察,彼此又相互勾連,有此五者當可理解一國之現狀,這便是小子的一點心得。”
王文龍說完,台下已經響起一片掌聲。
顧憲成頗為佩服的起身道:“建陽今日所講實在是發人深省,我也方知海外情形與我大明海貿居然有如此複雜影響。”
王文龍說道:“雕蟲小技,不敢取笑於方家。”
他看向台下眾人:“大家有何問題儘可以講來。”
台下一個三十多的儒生站起身來:“我乃無錫安希範。”
王文龍連忙拱手:“小範先生好。”
安希範字小範,二十四歲就中進士,後因黨爭被削爵為民,講學無錫,今年三十六歲,典型東林仰望人物,是後來的東林八君子之一。
彆看人家現在被削爵為民,但是卻算是在黨爭之中出手失敗的烈士,辭官不下野,是東林黨中有大威望的人物,東林黨不倒,安希範威望隻會越來越強,王文龍可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