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觀先生,前邊就是廈門城了。”
王文龍點點頭向遠處眺望而去,就見在空曠的土路上,兩邊出現了一些草棚子,再往前就是城牆。
一行人走進關廂,耳邊聽到的最多的就是招工喊聲。
“有沒有會莆仙話的?隻要會莆仙話的!”
“要女人,能生養的,是不是泉州人沒關係。”
“……”
王文龍總算明白為什麼這麼多店鋪了,全都是人牙開的。
衙門給的移民條件是人銀三兩,三戶牛一頭,但在如此多災民的情況下這條件自然而然會打折扣。
這些難民在福建已經活不下去,隻等著去大員開墾還有一口飯吃,不給錢都乾。
不少人直接做起二道販子,通過各種途徑把安家銀克扣了,然後直接招募這些窮苦的難民過海峽。
更有甚者,直接買賣人口,主要是買女子。
大員島上女子奇缺,彆姓後世台灣流傳“有唐山公沒有唐山嫲”的說法,說什麼明清去台灣開墾的都是青壯年男性,而他們的配偶大多是台灣原住民,看看曆史文獻就知道,光是在鄭成功時期台灣的漢族人數就超過二十萬,而台灣原住民人數才不到十萬,而且彼此之間還經常鬨出矛盾,能夠做生意就不錯了,漢族男子娶原住民女子為妻的比例少之又少。到清末台灣島上的人口更是已遠遠超出了原住民女子數,靠原住民女子根本生不出那麼多人口。
事實上大多數開墾台灣的閩人男子找的也是從福建“過唐山”移民過去的福建女子做配偶。
不過在開台初期有膽量渡海的女子實在是少,許多開墾村子都急缺女性。
從碼頭出發走到關廂也有個二裡多路,抬著沈宜修的頭轎轎夫走累了,叫旁邊人頂上換個肩膀,他拿鬥笠扇著風,看著旁邊陪走路的衙役,又看看王文龍和善,笑著打聽道:“老爺和幾位公爺想是要去看夏教信徒出海吧。”
王文龍問道:“你也知道今天夏教要出海?”
那轎夫頭子道:“這是自然,冬半年敢過大員的也就是三一教的人了,如今說著為了緩解災情,一船船的把人往大員送呢。”
台灣海峽最適宜航行的時間是夏半年的前五月,無風無浪,冬半年的風浪無常,隻有三分之二時間段能正常航行,最危險的是農曆六七月,那時出海很容易碰上台風和黑潮,哪怕是老海主也不敢走。
王文龍問道:“你們在廈門待的時間久,過大員海上風高浪急,那些去開墾的人會不會怕的不敢去?”
“怕是怕,”那轎夫說,“可總比餓死好不是,過海的確九死一生,但據說隻要成功登陸那就不愁了,第一年開墾土地,第二年就能種一些糧食,大員島上的土地可是肥哩,溪水又有,再也不怕受饑荒的了。像如今這般的年景,我要沒有這幾頂轎子做買賣,說不得也拚上性命去過海峽。”
王文龍點頭,福建比較方便種地的地方就是福州,漳州,泉州,莆田,四大平原,此時八閩百姓對於良田的渴求是刻在骨子裡的。
後世曆史之中台灣開發其實是福建民間長達三百年前赴後繼積累後的基礎,清代光緒年間福建人口才兩千多萬,而台灣人口就有三百萬,幾乎都是百多年裡移民過去的後代。
且明清兩代開墾台灣土地的大量投入更也是從福建民間籌集的,投資的原因也很簡單,曆史記載晚清時台灣“晚稻豐稔,資贍內地,是以戶鮮蓋藏”——台灣的大地主家裡糧倉都沒多少糧食,因為生產出來的糧食大多數用作商品糧賣往福建。
晚清時福建人對於台灣幾代人的開墾已經有了極大收獲,台灣被建立成福建的糧倉,滋養著福建百姓。
而甲午之後台灣被侵占等於直接把福建民間三百年積累的心血剜了出去,帶來的影響遠遠不是曆史書上寥寥幾個字可以概括的。
當時不光福建民間許多商人、宗族資金鏈直接斷裂,更關鍵是使得福建全省糧食都無法自給。
光緒年間福建人口兩千六百八十萬,到了解放前福建隻剩下一千一百萬——隻有光緒年間人口的四成,要知道甲午海戰到解放之間也才隔了不到五十年。
原因是福建的糧食供應本就緊張,又失去了台灣島這麼一個經營三百年的糧食基地,福建百姓不想餓死隻能下南洋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