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人群之中,她們目光相接,隨即飛快錯開,宋慧娘垂眼望著地上的石磚,感覺到心臟跳得飛快——這自然不是因為和郭雲珠四目相對,而是此情此景,她無法克製的緊張。
禮成之後,諸大臣宮仆站起,宋慧娘的手心已被冷汗沁透,人群之中,果然有人發難,指著她道:“你這婦人,為何不拜。”
就算是宋慧娘也知道,這可不是在問她。
何謹上前道:“王禦史好大的膽子,這是陛下生母,本朝以孝治天下,生養之恩,足以不拜。”
“陛下之母,亦是一國之母,除了郭太後,誰人能稱陛下之母?”
何謹道:“遺詔之中,先帝冊封宋娘子為貴妃。”
“貴妃之位,難道能不拜天子?”
宋慧娘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不語,隻當沒有聽到。
然而涔涔冷汗,浸透衣襟。
很快有更多的人出來爭辯,雙方仿佛進入了一個辯論場,你一言我一語還引經據典,宋慧娘抽空瞟了一眼宋錦書,見宋錦書站在原地,滿目茫然。
她在心中歎氣,心想,便是自己在這種情形下也要慌了,何況是還隻有五歲的宋錦書呢,想來便是昨夜教了全忘光了,也是不能苛責的。
她此時倒是開始把期待放在頭頂50忠誠度的宰相楊桉甫身上,心想那麼高的忠誠度,對方難道不願意幫幫自己?
結果等了許久,楊桉甫微微垂著眼,一言不發。
直到吵到白熱化之時,內侍監總管王禪高聲道:“噤聲!噤聲!”
見人群仍無法安靜,對方抽出長鞭在地上用力甩去,“啪啪”兩聲之後,人群終於安靜,郭雲珠冷聲道:“陛下靈前吵成一團,成何體統,後妃晉升,自有章程……”
話說到這,郭雲珠感覺到身後有人輕輕扯了下她的衣袖,應當是趙若栗。
她當然知道趙若栗的意思,她就該趁此時,坐實宋慧娘不入流的身份,最好是叫她和宋錦書斷絕母女關係,讓自己成為眼前的新天子名義上唯一的母親,成為大齊唯一的太後。
斷絕母女關係顯然不太可能,但定下對方身份也不是不行,便開口道:“……陛下遺詔之中既封她為貴妃,孤便許她一個太……”
“我有話說!”
郭雲珠的話被一個清亮而童稚的聲音打斷了。
全場隻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聲音,那便是新鮮上任的新天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這年幼女孩的身上,宋錦書卻不再迷茫與慌亂,目光炯炯道:“我若成為天子,卻不能認親生母親,那不是連禽獸都不如麼。”
人群中有人道:“並沒有讓您不認生母呀,太妃自然也居於宮中。”
宋錦書神情嚴肅:“我年歲雖小,卻也度過經書,曾子曰:“孝有三: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僅是贍養母親,算什麼孝順呢,我絕不願因我成為了天子而讓我的母親受到辱沒,我若是天子,我的母親當然得是太後。”
“您這樣說,讓郭太後如何自處呀?”
宋慧娘瞥了說這話的人一眼。
王禦史!
記住你了!
宋錦書道:“郭太後慈愛,怎麼會忍心我無法對生母儘孝,我若不重生母,她難道不會覺得我不孝不悌,不會懷疑我的孝心麼?”
這高帽一戴,本來要說話的郭雲珠被噎了回去,無奈暗自歎了口氣。
她此時要是不同意,不孝不悌的都要成她了。
更何況,在宋錦書此番發言之後,楊桉甫整理儀容,站了出來。
她長長作揖,感慨道:“陛下小小年紀便有此孝心,是社稷之福啊!”
便是宋慧娘也感覺到,此言一出,場上的氣氛就變了。
一直嘴硬試圖反駁的王禦史一時卡了殼,而一直站在首位,但先前一直昏昏欲睡一般的一個白須老者抬起了頭。
他的忠誠度是50。
他緩緩開口:“老夫不懂,難道楊相是想立兩宮太後?”
楊桉甫道:“兩宮太後,顯得陛下既敬重嫡母,又不忘生母,符合孝道,有何不可。”
“哼,嫡庶有彆,立兩宮太後,有違禮製,何談是福。”
“狄山公此言差矣,陛下天真爛漫,卻知曉以孝為先,純善至此,本性便已無虞,難道不是福麼?”
“老夫隻恐是有人教她的,她隻是牙牙學語而已。”
“昨夜事出匆忙,你我皆知陛下來到宮中之時已是深夜,陛下年幼,難道不睡覺?更何況宮中都是內侍宮人,多是不通文墨者,誰能教她?”
“……昨夜羽林軍留在了宮中。”
“哈,羽林軍!”楊桉甫笑了下,宋慧娘懷疑這是嘲笑,“羽林軍進了內宮?那可是大事了,應該把所有人叫來印證一下,沒記錯狄山公的孫兒不是也在羽林軍中麼?”
“你……!”
宋慧娘感覺楊桉甫好像沒有外表上看起來那麼溫文爾雅有氣質。
這位狄山公不知是被氣得夠嗆還是一時沒想好怎麼反駁,沉默的空檔裡,一位老嫗拄拐出來了,從對方戴的冠上可以看出對方的地位一定也挺高,她咳嗽了兩聲,拖長聲音道:“狄山公說的話,不無道理……隻是端王世子之事就在眼前,比起那等人倫慘劇,陛下純孝,還是叫人安心些,陛下年幼,有你我教導,本性自是更重要些。”
宋慧娘聽開頭還以為這人要替狄山公說話,沒想到話鋒一轉,成了自己這邊的人,心中不由鬆了口氣,抬眼瞥了下前方的何謹,發現何謹低眉順眼,嘴角的笑容卻仿佛更深了。
更重要的是,頭頂的忠誠度,變成“10”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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