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的搗藥房中,洪正軒的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院使徐鶴的身影,見他一如往常,專注地翻閱著案頭的脈案,那份從容與淡然,與外界對他的尊崇不謀而合。
然而,洪正軒的眉頭卻不由自主地微微皺起,心中仿佛被一片迷霧籠罩,滿是困惑與不解。
他難以將眼前這位德高望重、醫術超群的徐院使,與那晚火光衝天中匆匆掠過、疑似縱火者的身影相聯係。
思緒紛飛間,洪正軒手上的活計並未停歇,他細致地搗完最後一味藥材,正要收拾殘留的藥渣,卻忽然聽到裡間院使徐鶴的聲音。
“午後我要前往威武將軍府一趟,丁將軍肩頭的附骨疽舊疾,每逢天熱就容易複發,痛癢難耐,我理應前去查看一番。”言語間,透露出一絲關切。
緊接著,徐鶴轉而看向搗藥間,見到洪正軒正在忙碌,就向他溫和地囑咐道“洪醫士,你準備些清熱去瘀的膏藥,我待會兒要用。”
洪正軒聞言,連忙點頭應承,心中雖仍存疑惑,但行動上絲毫不敢怠慢,立刻著手準備起來。
庫房中塵封的脈案都是舊時記檔,於是洪正軒暗中留意太醫院當下的動態,尤其是那些上門問診的安排。
不料耳畔竟傳來了丁大勇將軍的名字,這一突如其來的信息讓他心中不由微微一震,沒想到院使徐鶴上門問診,竟牽涉到了這位聲名顯赫的武將。
威武將軍丁大勇,是當今壽康太妃的嫡親胞弟,其家族榮耀源遠流長。
回溯先帝時期,丁家父子——上一代威武將軍丁巍山與其子丁大勇,猶如兩道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並肩作戰,令北狄敵軍聞風喪膽。
西有興遠侯府鎮守邊疆,北有丁家父子威震敵膽,他們共同構築起一道鐵血防線,確保了邊關的長久安寧與穩定。
然而世事無常,老將軍丁巍山在先帝駕崩前不幸因病離世,而其子丁大勇承襲父誌,繼續以威武將軍之名,馳騁沙場,保家衛國。
但是長年累月的征戰,一次意外的刀傷,竟悄然演變成肩頭的附骨疽,此後多年,此病反複糾纏,令丁將軍飽受折磨,苦不堪言。
隨著丁大勇的病情日益加重,北境軍營的指揮權也逐漸旁落他人之手,威武將軍府昔日的輝煌與榮耀,如今隻空有虛名,風采不再。
而宮中的壽康太妃,卻因沒有子嗣,對於胞弟丁大勇的困境,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能默默守望,無從助力。
對於頑固難纏的附骨疽,洪正軒也一直有用心鑽研,力求尋得根治之法。
在華佗所著的《青囊書》中,記載著一種極為大膽的治療手段——刮骨療傷。
然而此術雖古已有之,但在當今醫術水平下,實施起來卻是風險重重,稍有不慎便可能危及患者性命。
洪正軒自然不敢與神醫華佗相提並論,心中亦不禁犯難,丁大勇將軍雖有英勇之名,但能否如三國時期的關雲長那般,忍痛接受此等劇痛之療,實乃未知之數。
思緒至此,洪正軒不禁輕輕搖頭,此次院使徐鶴去往丁府,究竟是普通的例行問診,還是暗藏玄機,尚難定論。
他決意暫時按下心中的種種疑惑,靜待時機,務必設法查閱丁大勇將軍的脈案。
隔日,洪正軒選定了去喬三河大人府上拜訪的日子,並差人送去了拜帖。
喬府很快就回了信,表示歡迎洪醫士的到來,並會安排好一切。
到了約定的日子,洪正軒帶著精心挑選的幾本醫學典籍,以及自己的一些心得筆記,登門做客。
喬府內,刑部提刑官喬三河早已在書房中等候。他雖年邁,但精神矍鑠,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見到洪正軒到來,他微笑著站起身,親切地招呼道“正軒啊,你可算是來了,老夫可是盼你好久了。”
洪正軒連忙行禮,恭敬地說道“喬大人,久未來探望,還望見諒。”
“嗯,見諒見諒,到了我這書齋,我們就不講官場上那套繁文縟節,這糕點可好吃了,你嘗嘗。”
喬三河擺了擺手,示意洪正軒不必客氣,兩人一同坐下。
書房內布置得古樸典雅,書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墨香。
“今天書房倒是安靜,怎麼不見喬姑娘?”洪正軒看了看周圍,拿起一塊糕點,脫口而出。
“這丫頭聽說城南開了粥棚舍粥,這兩日都去幫忙了。”喬三河捋了捋花白的胡須,臉上滿是笑意。
落座後,兩人便開始探討起醫學之道,從《黃帝內經》到《傷寒雜病論》,從草藥藥性到針灸療法,兩人聊得不亦樂乎。
聊著聊著,話題不經意間轉到了太醫院。
“喬大人,我在太醫院偶然翻閱到為您上門診療咳疾的脈案,然而平日裡卻未曾見您有過咳嗽之症,是開具的藥方療效顯著,已經藥到病除?”
洪正軒一邊仔細端詳著喬三河的氣色,一邊緩緩說道,初觀之下,對方確無半點病容。
“哦,你說那事兒啊?哈哈……”喬三河輕笑一聲,擺了擺手,即便書齋內並無他人在側,他仍舊壓低了嗓音,“那藥啊……不吃!身子骨才能好呢!”
此言一出,洪正軒口中那半塊糕點竟忘了送進嘴裡,愕然地望向對方。
喬三河不愧是老成練達之人,話鋒一轉,反而向洪正軒發起問來。
“你小子,看來是瞧出些門道來了吧?”喬三河挑了挑眉,語氣中帶著幾分試探。
洪正軒心中一動,知道這是喬三河在試探自己,也不再隱瞞,壓低聲音說道“喬大人,脈案上記錄詳儘,若非親眼所見大人康健,我幾乎要以為那脈案是真的了。但既然大人無恙,這其中必有蹊蹺。”
喬三河眼中閃過一絲讚賞,輕輕點了點頭“你果然心思細膩,太醫院如今的風氣,可真是讓人憂心。徐鶴那老家夥,雖然醫術高超,但心思卻越來越難以捉摸。”
洪正軒放下手裡的糕點,正襟危坐,想不到喬三河直接點出了徐鶴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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