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車又想笑“郎中令,你這小妻弟又說孩童話語。”
他又轉向任襄“某為大趙武安君之後,秦滅趙,殺吾祖,某就算有才乾,也會為大趙複興而用。小公子說秦帝竟想用某,難道秦帝也似小公子一般善於幻想嗎?”
任襄淡然一笑“公子此語,就又可回到小子初謁公子時,公子所不認可之事上。上次小子說,七國內戰數百載,百姓無安定之時。先始皇帝一統是為使天下不爭,武安君為保趙王之土而抗秦雖無可責,但相比對抗外族,其功績就退居其次了。公子當時說不認可小子此說,小子今日可問公子理由否?”
李左車上次說這話時本就是有點強詞奪理的意思,既然認同任襄所說李牧殺胡為第一功績,那抗秦隻是第二功績本來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聽到這個小童子依舊不依不饒的再次提及,他也隻好繼續嘴硬的回應“對大趙而言,匈奴和暴秦都是敵人,都是來侵我土地、奪我資財,小公子以為,這裡麵又有何差彆呢?真要細論起來,暴秦還要亡我王的國土,使我王失位,是不是還可以說,暴秦比匈奴更該抗擊?”
任襄輕輕的搖搖頭“小子與公子的看法不同。小子認為,大秦滅趙,隻是滅國,也就是公子所說,奪趙王之土,而於趙土之上的黎民並無絕滅之舉。當然,刀兵之下,誤害黎民之事也不可免,但從根源上說,並不是以讓趙地哀草荒野、滅絕人煙為目的,而僅是要將趙國土地納入一統之中。”
他一挺小胸脯“匈奴則不然,他們是劫掠,不但劫掠資財、還要劫掠人口。匈奴胡騎過處,村舍遭焚、人掠為奴,不從則殺戮,那完全是真正的胡騎一過、赤地千裡。大秦滅趙,可有擄掠大批趙人為奴?可有燒屋毀宅,讓黎民無家可歸?反抗者死,這一點,公子想必不會拿來反駁小子吧。至於公子所言趙王之土和趙王之位,如果追根尋源,趙王的國土,來自三家分晉。既然天下為有德者居之,趙可分晉土,秦又為何不可獲趙地呢?”
李左車淡然一笑“小公子雖然口齒伶俐、滔滔不絕,但也無法惑動某心。自某祖武安君始,即為大趙忠良,自當忠趙。忠君乃人臣之根本。小公子不會認為,一個不忠之人,也能獲得秦帝的完全信賴和使用吧?”
“小子完全讚同公子所說的,人要以忠義為本。對武安君於大趙之忠,也深為敬佩。”任襄拱手向天一禮“隻是公子所說忠君,那就要看君王是否賢明可輔了。適才公子說秦殺汝祖,對,也不對。對者,武安君是因秦反間而亡。不對者,武安君非秦人所殺,反是被趙王詔令趙相郭開所害。”
胡亥死死壓著又想起來踱步的念頭,穩穩的跪坐著“孟子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當年趙王先視武安君如犬馬而驅使,後則視武安君為仇寇而殺之後快,如此之趙國君王,公子至今仍言忠君,公子欲步先祖後塵乎?”
李左車冷笑一聲“趙王暴戾昏庸不可忠,秦帝難道不暴虐嗎?自秦一統以來,始皇帝所為種種,天下百姓已不堪負。小公子錦衣玉食於郎中府,可知否?如今二世皇帝更甚之,登基半載,徭役七十萬築阿房之宮,隻為一己之樂,視天下百姓皆為土狗。如此帝王,值得某忠否?”
任襄剛要反駁,公子嬰舉手阻止“公子,嬰有一疑問,還請公子教我。都說公子左車承武安君之才,習兵書、學韜略,已有大成。隻是此番公子意欲刺駕,卻顯得十分突兀。當年博浪沙韓國遺族張良刺先皇帝,所選之地為山東沙野。而前日公子刺駕,卻選關中老秦根基之地。如此欠思量,乃至公子都未能及時抽身而去,卻與公子謀略之名不符,不知所為何來?想必不會是因皇帝驕奢而要為天下除之吧。”
李左車張了張嘴似要解釋或反駁,但最終沒有說話。
公子嬰看著他繼續說“嬰有一推斷,不知對否,說來給公子聽聽。公子說當今陛下隻為一己之樂,視天下百姓皆為土狗,如此必失天下民心。公子又以忠心於恢複趙王室之國為己任,皇帝昏聵對公子複趙是有利之事。而刺駕若成,新登基者如若非昏聵之主,則公子匡複大趙難度將激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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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帶譏諷的笑笑“公子行如此反常之事,實難理解。所以,嬰推想,是否是因這數日陛下停宮建、散徭役等諸多舉措,讓公子覺得陛下這些順天應民之舉,會導致公子不易煽動百姓反秦複趙,而生殺意呢?”
任襄撫掌而笑“姊婿此言,是以公子之盾,禦公子之矛啊。”
臉色一轉,他嚴肅的對李左車一拱手“公子願為百姓用命,小子則敬。公子隻為複趙而奔走,小子將鄙。小子慕武安君之功業,是仰慕其為中土之民抗外侮。公子可曾想過,大秦暴虐致民不聊生,但如若六國遺族皆以複國為要,則關中、山東,重回諸國征戰,民又如何安寧?”
任襄冷笑一聲“在反秦初始,各國遺族或可齊心協力。一旦大秦崩滅,遺族間的同盟頃刻瓦解,各已複之國難道不是重回奪地占土、戰亂不休之態?還望公子深思,是以百姓生息為重,還是以他人之國複為重?”
他等了等,見李左車沒有回答,又說“公子先祖為趙王之忠臣,但趙王卻殺武安君。公子若為百姓計,小子認為,就不應以謀國複王為目的,而是應以保一方百姓安寧為己任。當今皇帝,或曾興宮室、耽享樂,但就以最近作為而言,未嘗沒有楚莊王‘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之景象。停宮建、散徭役是大處,而小處,小子聞姊婿言說,除鹹陽主宮和幾處必要用於安置他人所需外,皇帝已經封閉了鹹陽大部分宮室,並使人出鹹陽封閉所有關中和山東的離宮與行宮。如果公子夜晚可登高一覽,則過去鹹陽城宮室璀璨燈火之夜,現已變成星光點點了。由小及大,公子可有什麼感觸?”
“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典故是說春秋時期,楚莊王登基三年在朝政上無任何作為,每日打獵遊玩或在後宮飲酒取樂,並且禁止勸諫“有敢於勸諫的人,就處以死罪!”楚右司馬對楚莊王出謎語說“臣在南方時,見到鳥落土崗,三年不飛不鳴,這隻鳥叫什麼名呢?”楚莊王知道右司馬之意,回答說“此鳥雖不飛,一飛則衝天;雖不鳴,一鳴必驚人。”此後楚莊王終成一代霸主。
李左車有些愕然,心道如此說來,秦帝還真的轉性了?真的要一鳴衝天?
他用探究的目光看向公子嬰。
公子嬰微微一笑“襄雖孩童,所說倒是不錯,陛下是有這些舉措。”
任襄接著又說“孔子曾言鳥擇木,無木擇鳥。公子欲扶保,應扶保與百姓安寧之主,擇為天下百姓帶來依靠之木。而非扶保空頭王號之主,擇自身尚無所依之木。且不說當今皇帝已有複興之舉而使公子未必能嘗所願,就說公子得複趙土、得立趙王,但想要複國之人並非隻有趙人。到時六國皆複,環伺於趙土周遭而肉視之,趙國的黎民安定又何來?公子複趙,是隻為一己之私而留忠趙之名呢,還是真的心係趙土之民而謀一方安定呢?”
這話說的就有點重了,李左車臉上現出憤然之色,但轉瞬又變為深思的模樣。
公子嬰向任襄使了個眼色讓他不要再說,自己對李左車說道“公子,陛下不因公子刺駕而梟首滅族,嬰本不應妄自猜測陛下聖意,但嬰認為陛下或是確有惜才之意。剛才襄所說之語,童言無忌耳,公子還請原諒襄的冒昧。今日攪擾公子已久,如此,嬰就先……”
“且慢。”李左車不等公子嬰把“告退”兩字說出,就打斷了他的話。
“公子還有什麼見教?”公子嬰略略有點期待,這位終於有鬆動之意了?
李左車看了一眼任襄,欲言又止的樣子。
任襄一見,立即站了起來“公子請諒小子亂語,小子先行告退。”搭手一揖,轉身推門而出。
見任襄出去了,李左車拱手對公子嬰說“此子,非凡人也。”
公子嬰暗暗一驚,難道被李左車看穿了?不過好在李左車馬上轉移了話題“郎中令,適才小公子之言,對某確有觸動。以黎民生計為重,還是以趙王之國複為重……或許某的問題涉及秦朝堂之秘,郎中令可答可答之事。”
“公子請明言。”
“秦廷上下,包括秦帝,對目前山東百姓所受壓榨,有人知否?或者說,有當權者知否?”
公子嬰反問道“以公子之才,得知吾皇近日作為後都欲盲動,公子認為當今陛下還是不知天下民生之昏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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