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孫通一笑,看了看正在忙活的侍者,沒有說話。酈商也看懂了叔孫通的眼色,拿起麵前的酒碗,又一仰脖灌了下去。
等到侍者們離開關好門,酈食其露出一臉的奸詐樣子“阿弟,叔孫先生這回是來給秦帝當說客的,想讓我們兄弟去給秦帝效力。”
“什麼?”酈商大叫起來,“給那個昏君效力?”
他可不知道,他和那個小“昏君”,曾經共處了好幾個月。
酈食其從幾案下伸出腳踹了過去“你喊,你喊,把官府的人喊來割了你的毛頭!”
酈商嘿嘿的笑了起來,不好意思的拍拍脖子。
酈食其斥責道“昏君不昏君的,要看如何做事,如何對待庶民。剛才叔孫先生已與為兄說了,現在的秦帝已經不像是個昏君了。”
酈商一瞪眼“真的?咱們陳留這一片好幾千徭役還在鹹陽賣命,要不是阿兄的麵子,為弟的現在也在鹹陽給昏……給皇帝修宮殿呢。現在皇帝把徭役都放回來了麼?放回來了他就不昏。”
“徭役嘛,”叔孫通在頜下摸了摸胡子,“我經過三川郡的時候,詢過同在亭驛稍歇的三百裡郵驛,他們帶著丞相府令,要各郡派員去三川接回本郡役夫。”
“喔,皇帝還算乾了點兒好事。”酈商晃晃自己獅子一般的大腦袋,“否則的話,再這樣下去山東非反了不可。”
他轉頭對酈食其說“我那幫兄弟都在說,如果有人挑頭,他們最少能拉出三、四千人來。”
酈食其有點心驚膽戰了“你那幫狐朋狗友,是不是攛掇你挑這個頭?”
酈商正低著頭夾肉“嗯。不過我可不傻,三、四千人,沒有衣甲沒有兵器,來一千郡兵就像砍瓜切菜一樣。”
酈食其舒了一口氣,指指點點的說“小弟啊,這還算你聰明。現在誰先冒頭就先砍誰的頭,你可不要讓為兄擔心。”
酈商嗬嗬一笑“我搞不懂阿兄的時事政策,但我多少還懂得兵戈之事,阿兄平日給我講的兵書戰策,可不是白講的。”
他抬頭看看在一邊笑而不語的叔孫通,又看看酈食其“那你們剛才,要不要給秦帝效力,說清楚了嗎?”
酈食其沒理他,轉向叔孫通“既然你肯給皇帝為說客,那就是說你很看好皇帝,或者說,看好大秦不會被滅?”
叔孫通淡淡笑著,端起酒碗“食其兄攻滅大秦的兩條路線通即將給堵死一條,就算通此番铩羽,想必皇帝也並不會把所有希望都放在通這麼個腐儒身上。四十萬刑徒去向尚且未知,隨便拉出十萬八萬在太行一線一屯,兄的北路就完全沒指望了。南路武關道並非隻有武關,後麵還有個嶢關,且武關道狹,進兵不易,皇帝隻要不昏庸,這條路依舊不通。至於函穀關,那就更不用說了。”
他喝了一口酒“大秦關中本就為富庶之地,背後還有漢中和巴蜀糧倉,九原、雲中接壤草原,牛馬亦不愁。不乏糧、不缺卒,不愁牛馬,封死關隘就仍自成一國,隨你山東天翻地覆,與我何乾?當年秦國自衛鞅變法以來,不就是這種局麵嗎?”
叔孫通放下酒碗目光灼灼“更大的壓力還在於,大秦鞏固了關中後,哪一代秦王又真的會閉關鎖國看著山東大好江山無動於衷?而以今日的山東論,又有什麼豪傑可與當初的六國實力相若呢?”
“對了,剛才兄曾言,在這種局麵下,隻能以細作入關中,擾亂民心,以圖機會。此法並非沒有效用,尤其是皇帝剛登基將滿一年,就丟失大片山東疆土,且固步自封,沒有始皇帝強悍的藐視天下氣度。”叔孫通認真的看著酈食其說道“隻是……”
酈食其舉手阻止叔孫通繼續說下去“隻是在你眼中並不昏庸的皇帝,自有辦法讓這種事情的影響消弭?”
他不再說話,兩眼瞪著酒碗象在跟酒水運氣。
酈商看他這種模樣有些不耐,剛要暴起,被叔孫通拉了一下,衝他搖了搖頭。片刻,酈食其抬起頭,卻對著酈商問道“弟以為如何?”
酈商見老哥居然來問他,斜楞了眼睛“阿兄問我作甚,我又不懂你們這些曲曲彎彎。阿兄說怎麼做,弟就怎麼做。讓我打打殺殺可以,讓我想這些事情,不如先把我打殺了。”
酈食其被酈商逗樂了“剛你還在罵秦帝是昏君,如果為兄要為你口中的昏君效力,你也跟著為兄走?”
酈商咧咧嘴“叔孫先生剛才說的我聽不大明白,不過有個意思我是聽懂了,就是這個秦帝不是昏君,徭役不是也正都在回家路上嗎。既然不是昏君,阿兄要為秦帝效力,弟自然跟從。”
酈食其轉向叔孫通“既然反秦的路都被你堵上了,那老朽如若要助秦,又當如何作為?”
叔孫通沒有答話,把酈食其和酈商的酒碗注滿,然後一舉自己的碗“通先敬食其兄,為兄的明理和達觀。”
三人一同舉碗,一飲而儘。
叔孫通放下碗摸了摸頜下胡須,“兄問通需有何作為,通實不知。通隻是為陛下舉賢,所以,食其兄有一選擇,就是前往鹹陽麵君,看陛下麵對山東危局有何長遠方略,再行輔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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酈食其點點頭,“叔孫所言為正理。隻是為兄如此境況,鹹陽千五百裡……”
叔孫通笑著說“通何不知兄的情形?車馬川資,自會相奉。此為皇帝於通行前特賜,兄亦無須謝通。”
他沉吟了一下,又說“尊兄弟皆有家口,既願效力大秦,值此山東不穩之象,可否願將家眷遷入關中?如此也少了許多擔憂。”
酈食其看著酈商“弟以為呢?要不要把妻小隨同一起遷到關中?你那剩下的少許田畝索性發賣。”
“兄說如何便如何。”酈商很乾脆。
叔孫通此時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通有一疑問,如果商可召集的那數千勇夫,不是為反秦而聚,而是為保秦,可還肯集於商之旗下?”
酈商猶豫了“某還真無法確定所有人的想法。不過也不瞞先生,這等人中現下應有很多實為匪盜,以秦律的死板嚴苛,即便他們願保秦,老秦又可願赦罪使用?”
叔孫通露出一副不值一提的笑容“商可知通下一個落腳地是哪裡?”
酈商瞪著牛眼看叔孫通“某又不是你腹中的蟲豸。”
叔孫通哈哈笑了起來“通準備去見的下一個豪客,就是昌邑彭越。要說匪盜,在北方還有比彭越更有名的嗎?”
酈商一縮脖子“那賊民,儘人皆知其是匪盜,可官府又拿不到把柄,入澤去剿都沒法剿,倒是活得安閒自在,這回我護衛張負商隊,還在大野澤見到過此人,倒是個豪俠。”
“不過,”他有點得意洋洋“他可聚人手不如某,某聞傳言,彭越做的最大一次,也不過百人。”
叔孫通點頭“我向皇帝舉薦,言此人雖為匪,但若可得其助力,未必不能大用。此等巨匪皇帝都不介意用之,你那些小盜匪,又何須擔心。”
酈商笑了,在案頭切肉往嘴裡塞著,忽然像是想到什麼,含含糊糊的說“有件事要與先生明言,如若反秦,某可聚眾數千,有盜匪,也有活的艱難的庶民;如若保秦,則隻能靠盜匪,那就隻有不足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