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弘聽得得意,宛如自家被誇獎似的,等人走了,才蹭蹭歪歪去問趙明枝先前北上時候遇得歹人,裴、衛二人如何抵擋,又使得什麼功法,哪一樣最厲害等等。
“你阿姐當日又不是在一旁看戲,她自家就能使上大力,況且那樣緊急時候,哪有閒功夫去記這些。”裴雍道,“你若想看,且催你三哥就是。”
於是等衛承彥換了身衣服出來,就被拉著一道去了後院靜室內,耍了幾套拳法,另又有掌法,甚至拿了木槍舞了一套槍法。
趙弘看得瞠目結舌,樣樣都想要學,隻裴雍說他身體底子不夠,務必再長大些,才好學那些個剛猛的,需要循序漸進,不然反而傷身,問他喜好之後,給擇了長拳,又給趙明枝選了常寧功。
姐弟兩個學了一下午的拳,還不曾養勁,光是擺架勢就擺得手腳皆累,等到晚間吃飯時候,當真是餓得不行。
尤其趙弘,他素日藥吃得太多,又不怎麼跑動,胃口淺得厲害,昨日累了一天,還沒怎麼吃東西,今日接著跑了半天,又練了半日拳法,自己還一同剔了豬肉,都是耗力氣的,早已饑餓異常,又兼他才被裴雍教著認識那許多豬身上部位,正是興致勃勃時候,此時見得一桌飯菜,樣樣都好奇,樣樣都想吃。
那菜色以豬為主,本就不比常吃的牛羊肉等物,多為性平,又是方才宰殺,肉尚溫熱就切吧切吧剁吧剁吧下了鍋,做法還是按著裴雍介紹時候說的,林林種種擺得滿滿當當。
當中就是一小鍋滾燙的湯,乃是豬腰切了花刀,同豬心、豬肝、豬粉腸滾的枸杞芽頭湯。
那豬腰脆口,豬心柔韌有嚼頭,豬肝又嫩又粉,乃是真正粉肝,自帶甘甜味道,入口嫩軟,另有粉腸又彈又香,並那枸杞芽尖尖微帶苦味,複又回甘,吃來滋潤又清爽。
趙明枝盛了雜湯,把裡頭東西各嘗了嘗味道,隻覺那些個臟器都極新鮮,又處理得乾淨,極少腥氣,卻有內臟獨特油脂口感同香味,吃得稍膩時候,喝一口湯,再嚼一點枸杞芽頭,甘苦之間,瞬間就清了口。
她見弟弟口中正咀嚼,手上則是搛著一塊豬肝仔細端詳,便道“臟器總有一股味道,這又是清滾,不比平日裡拿來糟鹵了,你若是吃不慣,我看那還有燉的蘿卜排骨,不如吃那個?”
一麵說著,趙明枝已是去另外盛湯過來。
趙弘連忙搖頭,吞了嘴裡東西,急急又道“我隻是再認這是哪裡的肉,沒有吃不慣的,正找我擠的豬腰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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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他見得趙明枝自大鍋裡盛湯,一指半長的精排,半個拳頭大的白蘿卜塊,明明清湯,聞著卻濃鬱得很,忍不住起了饞心,把手中碗放下,又去接姐姐遞來的新碗,才接到手,隻稍稍吹了兩口氣,就忍不住搛起來吃。
那蘿卜是後下,火候得剛剛好,已經極入了味,卻又會過分軟爛,仍舊保持著形狀,飽浸濃湯,又有蘿卜的清甜。
至於排骨,一咬就脫骨,全是精排,沒有排骨頭,也不帶脊骨,肉香十足,不肥不膩,還特下了胡椒提味暖胃,加了薑片去蘿卜青辣味同豬味,一口下去,蘿卜迸出汁水,排骨亦得肉汁,清甜、濃鬱、鮮香混合在一處,隻靠食材本味,就吃得人腸胃舒舒服服的。
除卻湯,另還有炒菜、燉菜、糟菜,豬身上各處肉都有使用,至於趙弘親手卸下來的那條前肘,果然切成臊子,用醃的酸菜一齊細細炒了,其中還放酸薑,酸辣濃香,隻一小勺就能送走半碗飯。
此處不同於宮內,四人就像一家子似的圍著一張小小圓桌吃飯,席間熱熱鬨鬨,你讓我,我讓你,也不說旁的事,全是圍繞桌上飲食,不是說這肉香,就是說那魚若能烤了更好,另還有感慨要是到了春天,有某某菜同某某肉一道混了炒,那滋味才叫人難忘的。
趙弘多年未曾有過這樣日子,臉上笑簡直沒有停下來過,吃了個肚皮渾圓。
趙明枝深知這樣機會少有,也不攔他,任他高高興興吃了飯,次日又陪著進山打獵。
如此反複幾日,日子當真過得飛快,仿佛隻是一轉眼功夫,就到了要啟程回宮時候。
臨行之時,趙弘半點不願出門,最後甚至讓王署給自己仔細收了幾根顏色最漂亮的野雉尾巴毛,又同趙明枝歪纏半日,同衛承彥並裴雍一起打了兩趟拳,才不得不上了車輦。
一路上他都悶悶不樂。
好容易過了梁門,眼見前方就是浚儀橋坊,他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家阿姐已經成了親,出宮另外開了公主府,與先前再不相同,也不會再同自己回宮,心中更是沮喪。
隻是趙弘一慣懂事,這幾日同裴雍、衛承彥相處,足見二人秉性,自然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又因路途顛簸,旁的不理會,先心疼起姐姐來,想了想,自在心中歎一口氣,卻是叫了王署著人回頭傳話,隻說天色不早,叫姐姐姐夫,另有那衛承彥到了地方不必管顧自己,先行回府就是。
雖是心中早有準備,趙弘依舊提不起勁來,也無心去看道旁店鋪景觀,倒把這幾日山間所見所得一一回想,等到了宣德門,要換車輦進大內,輦簾一掀,他起身才踏出去,目光越過一乾護衛,當先就見右前方一人正翻身下馬。
那人一身騎裝,身形筆挺,背影十分眼熟。
趙弘一下子就辨認出來,張口已是叫了“姐夫”二字,等不了左右人上前,也不理會前頭立階,忍不住先跳了下來,唬得王署急忙過來。
前方下馬的正是裴雍。
他聽得趙弘叫喚,當即回頭相迎,也不應話,走得近了,先行一禮,隻道“陛下仔細腳下。”
又道“宮門將閉,臣不好破例進出,就不再相送了。”
趙弘本來笑著,聽得裴雍口稱陛下,又自稱臣,臉上笑容頓時收斂,隻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原本位置,前幾日不過一場夢似的。
他想要說話,又無話可說,隻上前相扶,“辛苦裴官人”幾個字就在舌尖,過了半晌,才要說出,卻見裴雍就勢而起,卻低頭同他道“過不得幾個月就是元日,另還有元宵,屆時也有節假七天,若無旁的事情,咱們再尋地方去踏青——你那拳法一日兩趟,不要忘了。”
又道“你阿姐也在後頭,她說過一會再回去。”
一時說完,他後退幾步,又行一禮,方才笑著讓到一旁,目送趙弘進宮。
而趙弘一人換了車輦,忍不住回頭去看,隻見道旁數人,當先那一個直身站立,微笑往著自己方向,隨著天子玉輦步步前行,兩邊漸漸遠離。
他再看遠處,還有公主車駕停駕在旁。
那車駕的簾子已經支開,隻露出隱約幾人輪廓,因離得遠,看不甚清相貌,但趙弘又怎會認不出究竟是誰。
他盯著看了半晌,待再看不到一點,才輕輕呼出一口氣,竟覺周身放鬆,也再無先前沮喪,轉身便叫“王署”,又問道“明日是哪一位先生經筵,一會回去先置了筆墨,我要溫了書再吃飯。”
等回到福寧宮,他果然溫了半日書,又習了一趟拳,休息片刻,方才吃飯。
一時飯畢,洗漱之後,趙弘不著急上床歇息,隻著人取了萬年曆來,在上頭勾勾圈圈,數數點點,算清楚日子,也不用叫王署單獨記在玉簡之上,自家早牢記在心不說,還帶著萬年曆上了床。
這一晚,他連睡覺時眉眼都是舒展的,帶著笑。
而隨著時日推移,自有元日、元宵、寒食、天慶、冬至等節慶,又有聖節等等,或有事,又無事,但凡無甚大事,總有外出遊玩時候,其中總有趙明枝相陪,或得裴雍,或有衛承彥,或這兩者皆有,又或兩人儘皆不在。
趙弘年歲漸長,慢慢不必再將萬年曆帶上床,直至親政日久,政熟業精,雖也常有皺眉不順之時,束手無策之日,然則每當外出相聚,便覺自己並非所謂天子,其實不過尋常一人。
有家,有姐,有親,有友,有兄,有馬,還有獨屬於自己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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