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呂餘慶的鐵腕治軍下,眼看蜀地就將從此安寧下來,可這世間偏偏總有那麼多的幺蛾子會不時地飛出來製造事端。
公元965年3月,有鑒於蜀地大勢已定,趙匡胤便準備逐步地將蜀地的駐軍予以撤回。為保萬無一失,趙匡胤首先命王全斌將十餘萬的蜀軍降卒帶往開封以充實禁軍以及帝國北疆的民力。同時,趙匡胤又告誡王全斌在錢糧方麵務必給予這些人優待,可王全斌等人在這方麵卻打了折扣。先不說王全斌有沒有在這裡麵撈油水,可想而知的是這些錢糧層層盤剝下來真正能到這些蜀軍手裡的簡直少得可憐。這還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這些蜀軍降卒在前往開封的途中受到了宋軍的嚴重歧視甚至是虐待——不堪忍受最後無法忍受的虐待。
史書對宋軍的行為隻用了一個詞來描述——“侵擾”,這又是一個極其春秋的筆法,那麼問題是怎樣的侵擾會讓十餘萬已經放下刀槍的人再又不計生死地選擇了群起反抗呢?
或許在宋朝的這些大兵們看來,蜀軍就是一群沒種的軟蛋。這次的平蜀戰爭實在是太不刺激太不血腥了,戰場上的廝殺遠不及翻山越嶺叫人抓狂,對於這樣的一群貪生怕死的人他們是可以儘情欺辱和虐待的,但他們顯然不知道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更何況這還是十多萬曾經受過專業軍事訓練的職業軍人。麵對負責押送他們的宋軍所表現出來的種種暴虐行為,蜀軍將士的底線終於是被打破了你們宋朝人不把我們當人是吧?覺得我們沒種是吧?那好,我們就讓你們看看我們到底有沒有種!
蜀軍在行至綿州境內時終於是再也無法忍受宋軍所謂的“侵擾”了,他們反了,在殺掉侵擾他們的宋軍士兵之後,他們就地占據城池舉起了反抗宋朝的大旗。正好途經此地的後蜀原文州刺史全師雄稀裡糊塗地被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後蜀大兵給強行擄進了軍營,然後這些人再又強行推舉全師雄為他們的帶頭大哥(這有點像另一個版本的陳橋驛兵變)。至此全師雄才明白自己被一個結結實實的大餡餅砸中了腦袋,他突然之間就成了一位擁兵達十餘萬的大軍主帥。
十餘萬人馬聚在一起造反,而且還都是職業軍人,直到這時候王全斌才發覺自己遇到了入蜀以來最大的挑戰,如果跟這十餘萬現在已經群情激憤的蜀軍交戰他未必就能穩操勝券。事已至此,王全斌想到的第一個辦法是對已經反叛的蜀軍進行招撫,雖然他是個狠人且不懼怕交戰,可打仗尤其是數十萬人規模的廝殺能夠避免還是不打為好,而且一旦這仗打起來他在趙匡胤那裡就不好交差。
自古以來,為了把某些極為敏感的事情給遮掩過去,為了不影響自己的仕途和前程,無數個王全斌可謂是幾乎無所不用其極,而暫時性地裝一回孫子這種事更是完全不在話下。遺憾的是,王全斌所托非人,他派去前往招撫蜀軍的這個人簡直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牲口。這人正是宋軍的馬軍都監朱光緒,後來所發生的事實證明正是這個人的胡作非為直接性地導致了蜀地近兩年時間的持續戰亂。
朱光緒接到命令後直接帶著人跑到了全師雄的老家,然後“儘滅其族”。也不知道史書上所記載的這個族到底是幾族,反正他把全氏一門殺了個血流成河是肯定的。這還沒完,這個牲口在大開殺戒之前突然色心大起,他看上了全師雄的女兒並從肉體到名分上占有了這個少女——納其為妾。這也還沒完,朱光緒在乾完這一切之後還將全師雄的家財全部據為己有。
殺你全族、奸你愛女、奪你家財,能做出這種事的人算不算一個標準的人中敗類?試問,一個人麵對如此境遇會作何反應?本來就沒想著要造反的全師雄在得知這些事後差點當場直接就暴怒而亡,他也就此鐵了心要跟宋朝軍隊拚個你死我活。於是,他下令全軍猛攻綿州,但打了幾天卻沒能攻下來,他轉而令大軍西進攻下了距離成都更近的彭州。此戰過後,成都附近的十餘州縣群起響應,蜀川就此大亂。
對於久經沙場的王全斌來說,真正的戰鬥終於是來了。諷刺的是,作為征服者來到蜀川的他現在竟然成了防守者。成都城外現在是十餘萬被仇恨和憤怒所武裝起來的蜀軍,這在兵力上對王全斌形成了壓倒性的優勢,更讓他感到恐懼的是成都城內還有兩萬之前被他收編的蜀軍精銳。這種事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是不能不為之而恐懼的,而且相信任何一個人處在王全斌的立場上都不會在這個時候選擇信任這兩萬人的蜀軍,一個超級難題就此擺在王全斌的麵前——要不要殺掉城內的這兩萬蜀軍?
當王全斌把這個問題拿到軍事會議上來進行公開討論時,宋軍諸將當中隻有康延澤表示反對,可其餘眾將皆同意殺掉這兩萬蜀軍,於是王全斌下令將此時已經被編入宋軍戰鬥序列的兩萬蜀軍騙入城中的夾城之中,然後全部予以誅殺。史書上沒有說這些人具體是怎麼被殺的,可是這不難想象,無非就是先行解除武裝,然後騙到一個地方再聚而殺之,而這種情況下弓箭無疑是最好又最快的殺人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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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兩萬多人啊!他們就這樣集體被屠殺在一片擁擠不堪的地方!那是怎樣的一出屍山血海、哀嚎震天的慘烈畫麵!
當這個消息傳出成都,蜀人集體爆炸了!被殺的這些人或是他們的父兄,或是他們的丈夫和孩子,手無寸鐵的他們就這樣因為被懷疑可能會作亂而被集體屠殺了!這是何等的憤怒!這又是何等的深仇大恨!
王全斌是公元964年12月出兵入蜀的,在公元965年的2月他接受了後蜀皇帝孟昶的降書,前後不到七十天的時間裡他在形式上就滅亡了後蜀,可全師雄的起義所帶來的遍地烽火讓宋軍被迫投入到了再次滅蜀的戰爭中。直到公元966年12月,隨著全師雄的病逝以及蜀軍最後一支反抗力量的覆滅,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才算是徹底結束——換言之,宋朝平滅後蜀實際上整整用了兩年的時間!
在秀美險峻的巴山蜀水裡長大且看似慵懶的蜀人真的是軟弱嗎?這好像已經是我第二次提到這個問題了,這個問題不但宋朝人可以給出答案,後來的蒙古人、滿洲人和日本人都能給出答案。
在這兩年裡,除了命令蜀川境內的宋軍就地參與平叛,趙匡胤隻派出丁德裕率領少量的禁軍前往支援。他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蜀中的宋軍本就是他現在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機動力量,而身處中原之地他所要防守的地方也實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北方及西北方向的邊關地帶他更是必須得保持足夠強大的軍事力量才行,畢竟虎視眈眈的遼國人以及西北一帶的異族騎兵可不是那麼好玩的。至於開封以及京畿地帶的駐軍,趙匡胤想動卻不敢動。總而言之,他其實也想儘快平定蜀亂,可他心有餘而力不足。
為了平息蜀亂,也為了儘快恢複蜀地的社會秩序,趙匡胤除了揮舞大棒子之外,他也向蜀川砸出了胡蘿卜第一,對於宋軍中的那些借平亂之名而濫殺無辜的兵將予以當眾斬殺。第二,對於參與叛亂的蜀軍將士家屬一律不予牽連追責。第三,免除西川各州縣在公元966年的夏稅並將全年的賦稅減半。
當時間進入公元967年,前後持續了將近兩年的蜀亂終於平定,趙匡胤總算可以長出一口氣了。可是,他現在還需要給蜀川民眾一個交代——懲處蜀亂的責任人。
這個時候的趙匡胤已經完全知道了蜀川之所以會大亂的根本性原因,再加上蜀中官民到開封來告了禦狀,趙匡胤便在這年年初將當初參與平蜀的諸將全部召回京城問罪。
首先被召見的是全軍的監軍、宋朝的樞密副使王仁贍。這位老兄在趙匡胤的麵前表現得那叫一個義憤填膺和慷慨激昂,在他嘴裡王全斌和崔彥進等人沒有一個是什麼好東西,而他自己則是啥壞事都沒乾。事實上,趙匡胤的手頭上早就已經掌握了這位偽君子利用職務之便大行不法之事的證據,在王仁瞻慷慨陳詞的時候,趙匡胤差點想拿手裡的玉斧直接給這位老兄砸過去。
好一頓深呼吸之後,趙匡胤直接質問王仁瞻把後蜀大臣李廷珪家中的藝伎納為小妾之事以及私取後蜀皇宮府庫金銀之事。王仁贍這下知道自己再也瞞不住了,他隻好趕緊伏地叩首請罪。
鑒於王全斌等人的身份和地位以及他們的功績,趙匡胤非常人性化地給他們保留了尊嚴。這些人回京之後,趙匡胤沒有把他們直接下獄,而是命令中書省和門下省的官員先將這些人的所犯之事調查清楚之後再來定罪。通俗一點來說就是,這些人被暫時性地雙規了。在大量的事實和證據麵前,這幾人全都認罪。最後,趙匡胤令禦史台召集百官公議該如何處置他們,而公議的結果差點讓這些“國家功臣”當場嚇得尿了褲子——論罪當誅!
不過,宋朝的這位雖是武人出身但卻極具仁德之心的開國皇帝還是決定要皇恩浩蕩一回,他決定赦免王全斌等人的死罪王全斌被貶崇義軍留後,崔彥進被貶為昭化軍留後,王仁贍罷去樞密副使之職,貶為右衛大將軍。這三人裡麵後麵這兩位後來都得以被再次起用,但作為主帥的王全斌卻是就此沉淪再未被起用,本來可以在曆史上再次大放異彩甚至是成為宋朝乃至於中國曆史上一代名將的他在十年之後撒手人寰。
不過,想必王全斌應該是含笑而去的,因為就在他去世的數月前趙匡胤特意召見了他,那時候趙匡胤已經滅掉了南唐正在洛陽忙著想如何遷都的事。他當時賜予了王全斌大量的金錢和物品,同時還恢複了他的節度使頭銜並且對他說道“朕當年之所以要貶黜你是因為天下還未一統,朕擔心如果不處罰你會讓其他的將軍們也學你一樣亂來。現在南唐已平,天下已大定,朕自然當還你節度使之職。”
平定湖南時發生了李楚耘吃人事件,平定後蜀時發生了王全斌對軍民搶掠濫殺的現象,這二人最後雖然沒有被嫉惡如仇的趙匡胤殺掉但也從此再沒有翻身的機會。趙匡胤用這二人給他手下的那些將軍們樹立起了典型即使你對國家有大功,可隻要你敢亂來朕就讓你永遠彆想出頭。正是在這樣的威懾之下,宋朝在接下來平定南漢和南唐的戰爭中才沒有出現大規模的“暴兵侵擾”事件,可以說趙匡胤懲處王全斌最終還是達到了他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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