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飄著牛毛細雨，朱雀橋頭的青石板沁出水光。張新成勒馬時，鎏金馬鐙在暮色裡晃過一線冷芒，驚起了蜷在橋洞下的乞丐。那乞丐裹著破麻布翻身時，他瞥見對方後頸的刺青——是晉商鏢局豢養的死士才會烙的狼頭印。
"大人，王家的轎子候了半個時辰了。"副將低聲提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八人抬的沉香木轎簷角掛著琉璃風鈴，轎簾卻用北疆雪貂皮製成，在這江南梅雨季顯得格外詭異。抬轎的漢子們赤著上身，肌肉虯結的右肩都紋著雙頭蛇，那是揚州鹽梟的標誌。
張新成撫過腰間"明新"二字的禦賜玉佩，忽地嗤笑出聲"告訴王員外，本官要先去運河碼頭。"馬蹄聲驚飛簷角銅鈴時，他餘光瞥見轎簾掀起一角，王崇古保養得宜的手正神經質地摩挲翡翠扳指。
運河的腥風裡混著鐵鏽味。當二十艘漕船映入眼簾時，張新成瞳孔微縮——吃水線深得不正常。他靴尖剛點地，船頭忽然摔下個血人。那漕工喉管被割開前嘶吼著"鹽包下藏藏"，話音未落，船篷裡竄出六個黑衣人，袖中弩箭齊發。
"大人小心！"親衛揮刀格擋的瞬間，張新成已踏著漕船纜繩淩空躍起。繡春刀劈開雨幕時，他看清船艙裡層層麻袋上"晉"字火印——王崇古竟把軍糧摻在官鹽裡，經運河送往山海關外！
血珠順著刀鋒滾落，最後一個刺客被釘在桅杆上時，碼頭忽然響起絲竹聲。王崇古的轎子不知何時停在岸邊，老頭掀簾笑道"張大人好身手，隻是"他突然咳嗽起來，帕子上赫然一抹猩紅，"咳咳何苦為難將死之人？"
張新成嗅到風中飄來的苦杏仁味，拇指按住玉佩暗扣。機括輕響，玉中淬過雄黃的銀針激射而出，正釘在王崇古欲彈指的右手虎口。翡翠扳指"當啷"落地，滾出半顆朱紅色藥丸——鶴頂紅混著遼東烏頭的劇毒。
"好個"病重"的王員外。"張新成靴尖碾碎毒丸，彎腰時蟒袍下擺掃過對方抽搐的手，"本官倒想看看，你書房暗格裡那本《兩淮鹽引稽核簿》，記不記得崇禎三年那批消失的戰船木料"
戌時的瘦西湖突然起了濃霧。醉仙樓三層臨窗雅座，十二盞琉璃燈照得王崇古臉色發青。當張新成挾著賬冊推門而入時，老鹽商正在焚一爐奇楠香。青煙繚繞間，屏風後轉出個懷抱琵琶的盲女，指尖在弦上劃出《十麵埋伏》的調子。
"大人可知這醉仙樓的前身？"王崇古突然開口，枯指敲了敲紫檀桌麵。地板驟然翻轉的刹那，張新成旋身踢翻香爐，滾燙的香灰潑向機關縫隙。齒輪卡死的異響中，盲女的琵琶柄裡射出三支袖箭，被他反手用賬冊擋下。
"弘治年間的詔獄水牢。"張新成踩住王崇古欲按機關的手，刀鋒挑起對方一縷白發，"可惜你的死士在碼頭折了大半，晉商八大家的聯名信，此刻該到周首輔府上了吧？"
窗外突然爆開紫色焰火，隱約傳來兵甲碰撞聲。王崇古瞪大眼睛，看著親衛拎進個濕漉漉的銅匣——正是他埋在運河底的密信匣子，鎖孔還插著半截斷指。
"本官的字是聖上親賜。"張新成擦著染血的刀，瞥向匣內蓋滿朱砂印的賣國契書，""明新"二字，最見不得這些醃臢東西。"
子時的梆子聲裡，一隊錦衣衛踹開了周延儒的彆院。當詔獄的火把照亮首輔臥房時，人們發現這位"清廉閣老"的床板下，竟壓著半幅繡滿女真文字的羊皮地圖——正是山海關防務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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