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停雲“我可真好打發,一聲抱歉就完了?”
梅時雨“是的。”
李停雲“……”
梅時雨是打心底裡覺得,李停雲還蠻好說話來著。
目前來看,除了在放他走這件事上沒得商量,其餘任何事,李停雲都由著他,他在太極殿做什麼都不用事先過問,問就是“隨便”“我不管”“你看著辦”。
梅時雨見李停雲臉色有點奇怪,還以為他被拂了麵子心裡窩火,便說“想要在你身後實施‘偷襲’,不是一件易事,如果剛才你鐵了心要出手,我肯定阻止不了你,但偏偏,我成功了。”
他反問“這可否算是你的默許?如果算的話,那就怪不到我頭上了——分明是你自己改變想法,最後關頭及時收手,與我無乾,不是嗎?”
李停雲笑了一聲,“我怎麼才發現你嘴上功夫了得,簡直能說會道?”
“凡事都要講道理。”梅時雨心說過獎過獎,論嘴上功夫,我怎能比得過你?
通常情況下,他才是那個被懟到啞口無言的人,隻不過,他比較認死理,一般不較真,一旦較起真來,也是字字珠璣,不甘下風。
李停雲挑眉問“你覺得我會是那種‘講道理’的人?”
“不是,”梅時雨卻又補了一句“但偶爾例外。”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有來有往,不,在外人看來,他們不是在爭吵,而是在拌嘴,不可思議的是,李停雲竟還認輸了,任由梅時雨三言兩語“打發”掉了他。
在梅時雨麵前,李停雲最不像自己,又最像自己。
說像也不像。
他丟掉了輕狂,斂去了傲慢,偶爾言行中還會透著一絲難得的溫良和善。
本是喜怒無度、捉摸不透的性子,但對著喜歡的人,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最為真實的情愫,如蛛絲之細,懸千斤之重。
說不像也像。
他還是那麼桀驁難馴,不把世間一切放在眼裡,看誰都像垃圾。
獨將一人放在心上,仿佛除了這個人之外,就沒有什麼值得他在意了。
然,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極致的輕狂與傲慢。
“你說例外,那就例外吧。”李停雲語調輕快,轉瞬就打消了算賬的念頭。
好說話的很呐。
薛忍冬和十王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詭異的光——他們何曾見過如此“講道理”的太極殿殿主?
李停雲就好比一頭凶惡的野獸,梅時雨上手逆著毛捋了幾把,老虎非但不發威,反而變得比家貓還“溫順”。
薛忍冬心想這要是不說,還以為梅仙尊乃禦獸宗出身。
梅時雨早在跟隨李停雲進入地界之前,就被他喂了一顆易容丹,十王看著梅時雨,看了半晌,隻猜到這大概不是他的真容,卻想不到他會是誰。
薛忍冬倒是心知肚明,李停雲近身三尺沒有活物,就連他養的狗都不大敢主動跟他親近,整個太極殿外加四象城,能和他湊這麼近的,除了梅時雨也沒彆人了。
梅時雨在十王探詢的目光中微微頷首。
像在跟故人打招呼,但又不太熟稔。
他們之間幾乎沒有交情,算不得朋友,更不是知己,說成“仇人”還差不多——梅時雨曾經隻身闖入十八層地獄,跟每一位鬼王都交過手,除了這位十殿輪轉王。
不知是何原因,十王聽說他為遺落魔淵的分景劍而來,不僅沒有阻攔他,隨便他在自己的地盤上借路而過,甚至還“善意”地提醒他切莫驚動魔淵深處封印的那頭上古妖龍。
梅時雨早就從自己師尊那裡聽過“潛龍在淵”的傳說,地底深淵中封印著魔物的傳聞又在酆都鬼王這裡得到了證實,他意欲進一步了解更多,但這位十王卻怎麼都不願意講下去了。
兩人之間僅僅打過這麼一次交道,姑且算個照麵之緣,點頭之交。
其實,十王當初之所以不攔他,原因很簡單。
打不過。
前麵九個人都沒攔住,他還攔個鳥。
須知他這人,最識時務。
十王見對方有所回應,朝自己點了點頭,渾身氣質與太極殿諸人截然不同。
一瞬間,他輕易就猜出了梅時雨的身份。
聽聞道玄宗的梅仙尊棄明投暗不是一天兩天了,白沙在涅,竟然沒有與之俱黑,在那種鬼地方,他還沒“學壞”,還是那麼喜歡講道理。
白的沒染成黑的,黑的倒有點涮白了,李停雲這種能動手絕不動口的“小人”,竟然在他的勸說下破天荒做了回“君子”。
十王眯了眯眼,將梅時雨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到頭。
蛇尾驀然傳來一陣劇痛。
薛忍冬走向對麵,與站自己側前方的鬼王擦肩而過時,狠狠地踩了他的蛇尾巴尖一腳,意在提醒,他這麼盯著梅時雨看,很危險。
十王吃痛,蛇尾波浪似地一抖,化作兩條修長筆直的人腿,鞋子裡十根腳趾頭全都腫了,愣是沒有領會到薛忍冬的好心。
他以為,這條死魚絕對是蓄意報複。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
再抬眼,薛忍冬肩寬如盾,擋了他的視線。
他左挪一步,看一眼,又急忙縮回來,抬手,不尷不尬地捏了捏眉心。
不巧,方才那一眼,正撞上李停雲陰騭的目光,像是要把他活剮了泡酒吃。
旺財蹲在主人身側,狗尾巴“啪啪”拍地,喉嚨裡冒出低沉的“咕嚕咕嚕”聲。
這是狗子極其不悅的表現,敵意直指縮在後頭的十王。
可惡啊,主人沒有替他報仇,他心裡憋屈得很!
狗子原是跟著玄聿在榷場四處尋找司無憂的下落,一路找來了瀟湘閣,不想在十殿輪轉王的地盤上吃了虧,玄貓被鬼王扣押下了,處境不知是危是福。
而他這隻倒黴狗則被黑白無常順著窗戶扔了出去!
地界忌憚太極殿的威勢,不能拿他怎麼樣,隻得放走了他。
但旺財死活不走,他不能不顧他的貓兒,便硬闖進了瀟湘閣的大門,一腳踏進白無常編織的幻境之中,迷魂陣裡黑無常布置了好些個傀儡,正等著他來呢!
傀儡變化成青春年少的小娘子,嬉笑著一擁而上。
旺財這輩子沒經曆過這種場麵,靈機一動,現了本相,一隻眉清目秀的大黃狗,蹲坐在地,心想,人不能,至少不應該——
焉知傀儡是沒有人性的!
姑娘們連拖帶拽,竟把四條狗腿都纏住了,鋪天蓋地的香吻淹沒了狗子的皮草大衣,有人親他爪子,有人咬他耳朵,還有人拍他屁股!
旺財嚇到返祖,如草原狼一般緊緊夾住了尾巴,使出所有手段想要脫困,拳頭卻像打在棉花上,爪子也像踩在雲端。
他隻能像死豬要被抬進滾水裡燙毛一樣嗷嗷大叫。
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叫爹沒爹叫娘沒娘,狗子遇到危險隻會喊“主人”。
這一招在他尚且是條幼犬的時候非常靈驗,當他躺在屠夫的砧板上差點被人論斤賣肉的時候,他就試驗過,聲嘶力竭地喊喊了一聲“主人”。
那宰了一輩子活牲的屠夫嚇了一跳,畜生居然成精了?!
他嚇得刀都差點沒拿穩。
突然,從房梁上跳下來一個小孩兒,替他把刀拿穩了。
那小孩兒自然就是李停雲,八歲的李停雲,拿著屠夫的剔骨尖刀,把屠夫宰了。
狗子並不認為殺人是一種殘忍,人類不也宰了那麼多豬狗牛羊嗎?
這叫弱肉強食。
旺財隻知道主人又救了他的狗命。
從此以後,主人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哪怕行凶作惡。
主人去哪裡,他就去哪裡,哪怕阿鼻地獄。
他和主人嘎嘎亂殺!他負責嘎嘎,主人負責亂殺。
在他倆一起流浪的日子裡,有危險喊“主人”這一招更是百試百靈。
狗子無論踩了陷阱,還是偷肉被抓,李停雲都會第一時間趕去救他。
先救下來,再打一頓,嫌他隻會惹麻煩,趕他走,又在他跟著自己爬過一座又一座山頭之後,繼續容忍他下一次犯蠢自找麻煩,大喊大叫。
然後,第一時間趕去救狗。
旺財為此沒少挨李停雲的窩心腳。
撕心裂肺喊過多少聲“主人救命”,就被當胸踹過多少腳。
每次被踹,旺財都很安心,這意味著他的狗命又得救了。
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
旺財朝十王吠了幾聲,十王扣押了玄聿,他當然恨不得咬死他,可當狗頭一轉,他又衝著梅時雨呲了呲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