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極道人的故事講完良久，南宮奚仍然沉浸在回味之中。
“閣主，貧道所知的都已經說完了。邠王是被逼無奈，身不由己啊。”
“哼……”南宮奚眼神渙散地撇撇嘴，“你講的故事，在我聽來就像天方夜譚。什麼我父親我母親，我一點兒感覺都沒有。故事嘛，跟說書似的，確實離奇。他們老一輩人，大多都有這種離奇的故事，沒什麼稀罕的。”
“閣主就沒什麼想法麼？”顧平對南宮奚的態度很是不以為意。
“想法？”南宮奚漠然地搖頭。“聽了一天故事，哥哥我——咳咳，本閣累了，要去休息。有事明天再說吧！”
“哎——”
顧平還想叫住他，可南宮奚頭也不回，徑直往後院去了。
夜幕落下，嶺中人聲漸無。顧平還記得，自己上一次在千秋嶺過夜是無比愜意；可這次雖躺在同樣的地方，心卻一直揪著，遲遲無法放下。輾轉反側，他披衣下床，趿上鞋子往靈堂走去。
幽幽的哭聲在靈堂周圍回蕩。顧平不禁生疑，因為靈堂除了燃著的兩根白蠟再無燈火，何人會夜半摸黑到此？他隱在靈堂門外，透過門縫往裡瞧。
“嗚嗚嗚……啊——唉……嗬……嗬嗬嗬……嗚嗚……”
南宮奚緊緊抱著劉一清的牌位，不住地落淚。他什麼都不說，隻是一遍一遍地用袖子擦拭牌位。淚落下，拂去；又落下，再拂去。如此反複，最後眼睛哭乾了，嗓子哭啞了，手卻仍然停不下來。
一人在靈堂中啜泣，一人安靜地站在靈堂外作陪。不知不覺天亮了，南宮奚把牌位放回去，點上三炷香叩了幾個頭；顧平便識趣地悄悄離開——隻有他知道他曾來過，卻沒有人知道他也曾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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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們叫過來，是為了繼續昨天的話題。”
南宮奚、甄天極和顧平還像昨日一樣坐在偏廳。
“義父的遺囑我看了，但我……不太想照做。”
“什麼！”顧平噌地站了起來，“你身為新任閣主，怎能不遵循老閣主的遺訓！”
“我為什麼一定要遵循？”南宮奚反問道。
“你是小王爺，是邠王的獨子，多少人為了保你而犧牲。如果你不能繼承邠王的遺誌，怎麼對得起他們呢？”
“誰？都要對得起誰？”南宮奚的語氣毫不客氣。
“邠王，邠王妃；南宮覆，南宮覆的孩子，南宮夫人；還有老閣主，乃至蒼星閣上上下下的幾千人……”
“嗯……”南宮奚也跟著站起來，“既然你點了他們的名字，我就一個一個說。邠王一直沒有自立為王的意願，從他交出兵權、答應和親就能看出來。為什麼到了我這兒，就一定要自立為王呢？如今天下太平，讓我帶領蒼星閣造反、讓社稷動蕩，這會是畫出《青山圖》的邠王的意願嗎？他如果活著，會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親手摧毀已經安定的江山嗎？”
“此時非彼時，邠王如果看到現今的朝廷，一定會如老閣主所想的……”
“可是他沒看到，那就說明義父的遺書也隻是他自己的意願而已。至於王妃的死，是由誤會造就；南宮覆的死，是出於自責與愧疚；南宮夫人——我的養母——她從未給我講過這些，隻希望我能像村子裡其他孩子一樣平平安安地長大，考上科舉、過普通人的生活。就連義父把我接去雲方跟著毗八師父習武，她都竭力反對，生怕我和塔支城沾上半點關係。他們所有人作出的犧牲，都是為了讓邠王的後代過上平凡安寧的生活，而不是重蹈邠王的覆轍！”
“好……你有你的道理。可是老閣主留下的這封信又怎麼說？就算是他一個人的意願，你既然接管了蒼星閣，是不是應該遵守呢！”
“所以我才叫你們來商量，我不想遵守。”南宮奚白了一眼顧平，又轉身坐了回去。
“亢金，你也太不尊重老閣主了！”
“不尊重？把天下攪亂就叫尊重嗎？我尊重他，尊重得了天下人嗎？”南宮奚擺出從未有過的威儀，“氐土，你給我坐下！我是被你們兩個推到閣主位置上的，你現在卻如此無禮，想造反不成？”
“哎呀冷靜，都冷靜！”甄天極甩出拂塵，把顧平推回座位上。“從老閣主生病到仙遊，貧道全程陪伴左右，是最有話語權的。就讓貧道說上一兩句？”
南宮奚和顧平均扭過頭去，誰也不吭聲。
“老閣主之所以寫下這封遺書，是因為他對目今的朝廷懷著萬分擔憂。蜜丸現世，鐵櫻下落不明，武幫會官商勾結、歹人從中獲利。為什麼崇明年間沒出問題、當下也沒出問題？那是因為浮華盛世把這些隱患都埋藏了起來。那麼繁茂之後呢？表麵上看西蠻這麼多年沒動靜，誰知道他們是不是一直在蠢蠢欲動？也許隻是等待一個時機。安西王戰敗一次，上明送出去一個公主；若是戰敗兩次、三次，還能送出去什麼？雲方已經不是邠王鎮守的那個雲方了。安西王坐鎮雲方一天，上明就危險一天。這幾年老天爺賞臉，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但不可能年年都是如此。再來一次正良年間的大旱、崇明年間的大澇，毗八必定會趁虛而入、西蠻也會伺機而動。在盛世年間不去治理隱疾，留下的隻有後患無窮！”
“你說的這些我認同……隻是我不能接受奪下雲方的做法！”南宮奚道。
“那你想如何？”顧平問。
“我……不知道……”
“嗬。”顧平冷笑。他向南宮奚拱手“屬下向朝廷告的假到時間了，即刻就要啟程。閣主日後若有吩咐，儘管下令吧！屬下告辭！”言畢，頭也不回地走了。
南宮奚賭著一口氣，假意對顧平的離去毫不在意。“軫水！”
“閣主？”甄天極衝著南宮奚認真地坐直身子。
“該怎樣還是怎樣吧……老閣主仙遊前下的令還沒執行完，吩咐各部繼續執行。立即讓首座都回，等權厝期滿我也要回貝都了。”
“遵命。那……等這批令執行完呢？”
“執行完……”南宮奚冥想一陣，忽而點點頭，“屆時本閣自有主張。軫水哥哥就繼續留在千秋嶺，把玉石生意打理好，毗八這條線不能斷。本閣沒準會再去一趟葉刹，找巴哈汗聊聊。”
甄天極雖然不知南宮奚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聽他所言似乎成竹在胸，便踏下心來。“遵閣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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