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捕頭。”
耿赤循聲望去,見黑洞洞的屋門仿佛是個半掀開蓋板的豎棺,裡頭浮著個頭發花白的頭顱。
他驚得一跳。
“你不認得老婆子了?”
那老太婆顫巍巍從黑魆中挪移出來,露出一身灰撲撲的補丁麻衣。
一股蒼老腐敗的惡臭倀鬼般逃逸出來。
耿赤喉結滾動,揪著青皮挪遠了幾步。
“你是耿赤耿捕頭對不對,鶴皋城裡人稱‘法眼如炬,惡膽自寒’,兩年前便是你抓了我兒。”
老太婆直勾勾盯將過來,指控道。
“你兒?”
耿赤記性向來很好,卻不記得此事。
“我兒太三,在麻衣巷裡行醫的。”
老太自顧自說道。
“他從前醫人都是好好的,唯獨那次出了岔子,其實也是那人自己身子壞透了,最多算是沒治好,如何能算殺人?結果被你抓去牢裡,關著關著就死了……”
她雞爪般的雙手互相扯著,露出盤結如蛇團的青筋,左半張臉遮在白發之下。
耿赤身為捕頭精通《大華律》,其中確實規定醫者行醫故意致人殘疾或死亡的,依律與下毒、殺人者同罪——“用毒藥殺人者,故殺者餘條以故殺論者依此,故用蛇蠍毒蟲咬傷人因而致死者,庸醫故違平方,詐療疾病取財因而致死及因事故用藥殺人者”。
但他對“太三”這個醫生著實沒有印象。
“老婆子看你是不記得了,也是,你們這些狠吏仗著惡法一年不知害多少人,怎麼會記得?”
老太竟嗤嗤瘋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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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赤平日最敬國法,以平淨地方為己任,聞言頓時發怒,手下再不留情,一發力就把掙紮不休的青皮按定。
“老人家,國法莊嚴不可妄議!”
他告誡道。
“捕頭的妄議說的是什麼議?”
老太僵站著,脖頸像樹枝般斜支不動,右眼翻上來盯人。
“老婆子死了兒子,這兩年請人讀了好幾遍大華律呢——國法有八議,議親、議故、議功、議賢、議能、議勤、議貴、議賓,案涉八議有司皆不許擅自鞫問。”
(議親指皇親國戚,議故指皇帝故舊,議能指武道修為,議貴指高品爵位、文武官與散官,議賓指承先代之後為國賓者)
耿赤沒想到這一出。
板藍巷裡認字的人都找不出幾個,從前哪有人懂大華律?
“捕頭答不出了?”
老太眼眸垂下,混濁的眼白裡爬滿蟲豸般的黑線。
“那些世家貴種犯了事,有司何敢多問?哪怕豪強子弟不在八議之內,有幾個犯了事真的蹲過班房受過刑罰?這還不是惡法嗎?”
“祖上有德披澤後嗣,總不傷大義。”
耿赤回得有些勉強。
他固然覺得八議不完全妥當,但立法與執法是兩碼事,難道拿掉了這八議衙門捕頭就有本事進世家府邸裡抓人了麼?
畢竟他低階貫通的修為,在鶴皋縣已然是大高手了。
“那就說說彆的,八議之外,鹽法、茶法、鈔法、借貸法,哪個不是吃人血汗,哪個不是抑弱扶強?”
老太聲音發顫,如冬冰之裂。
“《大華律》卷帙浩繁,或有不儘然處,大體總是好的……”
耿赤支支吾吾。
“嗬,捕頭說的輕鬆。江河共入海,你能分清哪一滴水的清濁?”
老太轉過身,揣著手往長巷另一頭緩步挪移,留下滲人的笑聲。
“老人家,你兒子的事某家確實記不得經手,你若有冤屈可來府衙尋我……”
耿赤喘息粗重,硬著頭皮回了一句,而後拖著青皮反向而行,把後者攥得發痛呻吟。
身後再無回話。
巷口將近,耿赤鬼使神差回頭一望,卻見長巷之尾不見那白發老太,唯有秋天像一頭無言之獸,趴伏在死葉上。
他猛地轉過頭疾步往巷外走,待暖烘烘的陽光往身上一蓋,才發覺渾身黏糊難受,卻已然悶滿了汗。
ps後麵的章節進審核了,還有三章我遲點等審核完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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