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到眉間凸起的小痣,阿娘曾說這是觀音淚,能保平安。
可如今她隻想用指甲摳掉這顆紅點,省得總被人盯著瞧。
井台的冰麵映出張臟兮兮的小臉,宋阿山掬起雪水狠狠搓臉。
冰渣刺得皮肉生疼,卻把眉間的水滴痣洗得愈發鮮亮。
逃荒路上阿姊總說,這痣長在雙眉正中像顆朱砂印,定能遇著好人家。
“倒是生得齊整。”穿絳紫襖的婆子不知何時杵在木欄外。
宋阿山慌忙把裂口的布鞋往草堆裡藏,露出阿姊教的乖巧笑容。
婆子的金護甲挑起她下巴,指甲突然掐住那粒紅痣:“小丫頭,可願去伺候刺史家的小公子?”
“奴願意”
“你今年四五歲吧,屬什麼?”
“奴六歲,屬蛇。”
“晦氣!和小公子犯衝,走走走。”
婦人留下這一句,就朝後麵走去。
暮色漫過奴驛斑駁的磚牆,宋阿山對著水窪把亂發捋順。
血珠從凍瘡口滲出來,她小心沾著抹平鬢角,生怕弄臟了眉間紅痣。
當燈籠的光暈染紅階前積雪時,她挺直了背脊,讓那顆水滴痣正正好映在月光下——就像阿姊教的那樣,要像供菩薩的童子般端正。
是的,她怕沒人買。
阿山縮回牆角時,抬手捋了捋頭發,凍瘡裂開的血珠正巧落在紅痣上。
後頭幾排小奴挨個被挑揀的聲響,混著雪粒打在瓦當的碎響,漸漸凝成她鬢角的白霜。
瓦簷垂下的冰錐開始滴水時,阿山數清了青磚地縫裡嵌著的七粒黍米。
東邊草席傳來腐臭味,她知道那個總咳血的駝背老頭咽氣了。
矮腳婆子挨個收陶碗,路過她時嗤笑:“眼珠子倒亮,可惜餓鬼投胎的相。”
子時的風卷著雪霰灌進領口,阿山用草繩把腳踝捆了三道——昨夜隔壁小丫頭的鞋就這麼被扒走的。
指甲掐進掌心的舊傷裡,血珠子滲出來,她就著鹹腥味舔了舔。
阿姊說過,蒼州的狼崽子快餓死時,都咬自己的爪子續命。
前院忽然炸開一串燈籠光。
漆皮靴底碾過雪地的聲響驚起滿院寒鴉,阿山在晃動的光影裡看見十二幅織錦裙擺。
領頭婦人發髻油亮得能滑倒蒼蠅,鬢邊金鑲玉步搖卻穩穩垂著,阿山知道這是真正的大戶——逃荒路上見過縣丞夫人,那步搖晃得像吊死鬼的舌頭。
“會什麼?”鎏金護甲戳到她眉間紅痣時,阿山聽見自己肚子叫得比回答還響。
“會編草鞋,會喂雞雛。”她咽下口裡血沫,露出八顆牙——阿姊拿樹枝教她練過,說這叫“貴人笑”。
膝蓋上的補丁被雪水洇成深褐色,她偷偷將凍僵的手翻過來,露出掌心老繭。這是昨夜用草繩磨出來的,阿姊說過,繭子比臉蛋金貴。
婦人突然捏住她耳垂:“倒是雙元寶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