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團創立之初,最早的那批員工,都是錦城電子科大的學生。
那時的宋儒華,在公司,一直是以老師的身份出現;在日常管理中,也努力營造一種大家庭和大學校的氣氛。
1996年的內亂爆發。
看著一大批曾經是學生的員工在公司成長為骨乾,而後竟不辭而彆;
看著昨天還在眾目睽睽之下高呼“宋儒華領袖“的乾部,甚至站到公司的對立麵;
一種切切實實“上當受騙“的感覺,使得宋儒華的心理和感情正承受著一次前所未有的煎熬。
怎麼有人說當叛徒就當叛徒了呢?怎麼有人還會乾出卷款私逃的勾當?
熬過這段歲月後,宋儒華的管理風格發生了重大改變。
在一篇名為《跨世紀企業家的十大素質》的文章中,他親自撰文指出,一個真正的企業家,一定要在企業內樹立絕對的權威,同時還要具備一定的思政敏感度、善於巧妙地製造機會……
文章寫的很長,但核心便是,自此,‘宋老師’變成了‘宋總’。
內部的師生關係、同門關係蕩然無存。
於是,在內部,下級稱呼上級習慣稱謂變成了‘某總’,比如張總、李總、王總。
就連管理司機的車隊隊長或者管理保安的保安隊長,也是一律稱呼為‘某總’。
自然,外麵的人到辦事情更是入鄉隨俗,見誰就點頭哈腰,叫一聲‘某總’。
這樣的稱呼,自然不能體現宋儒華的絕對領導地位。
某日,宋儒華到華亭的“地盤上”視察工作,邊走邊看,不時指指點點,跟在宋後麵隨行視察的一彪人馬中,有一個負責後勤和保安的小主管,是宋儒華紹興老家一個村子裡的人,也姓宋。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賣家具的小業務員到來辦事情,一眼瞧見那個“宋保安”,趕緊屁顛屁顛地追在後麵,叫‘宋總’、‘宋總’。
走在最前麵的宋儒華聽到了,以為有人在叫自己,轉身一瞥,不認識呀!
再仔細一看,原來不是在叫此‘宋總’,而是在叫彼‘宋總’。
宋儒華第一次覺得自己被人叫得親熱的“宋總“含金量是那麼的低。
沒多久,出台了一個文件,決定在公司內部取消‘某某總’的稱呼。
雖然‘宋總’是不好再叫了,但經多次‘實驗’後,‘宋主席’一稱又得到了宋儒華的默許和首肯,並作為宋儒華在唯一的稱呼逐漸固定下來,不管大會小會、大報告小請示,人開口閉口便是‘主席’、‘宋主席’。
從‘宋老師’到‘宋主席’,宋儒華花了八年時間。
宋主席自然是不用乾苦力的,象征性的挖了幾鏟子供企業宣傳拍照後,手裡係著紅布的鏟子便交給了彆人。
一邊的人此時也沒上去湊趣說什麼。
顯然,正在風雨飄搖中的,讓宋主席沒有什麼開心顏。
湊上去找死啊。
宋儒華背著手,望著身前的石碑怔怔的發著呆。
“紹興古郡,舉世聞名。
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素崇教育,代出精英。
公元一九九九年六月,政通人和,百廢俱興……
陽春三月,始得現名。
時年九月,序屬三秋。
鏡水儘而東湖清,煙光凝而稽山紫。
首屆學生,欣然入學……”
前麵的介紹,讓宋儒華嘴角掛著笑意,默默的讀了起來,這篇碑文,文采飛揚,儘顯‘物華天寶’的師爺之鄉韻味。
不過隨後的話語,卻讓他笑容儘斂,
“集團之創始人宋儒華先生,紹興縣平水人氏。
年少貧而好學,儘磨難而不屈。
少小離家,求學錦城。始從師教,後舉實業,敬業篤學,功垂名成。
先生躊躇滿誌,難忘桑梓之情。遂於家鄉斥資建校,科教興邦。先生之舉,可賀可敬。
學院創辦至今,深得上級領導和社會各界關懷厚愛,穩步發展。莘莘學子,陸續成才。
值集團創立十一周年之際,謹立此碑,以誌紀念。”
默默地看完後,宋儒華心裡比煙花還要寂寞。
也許,這是自己在家鄉留下的最後的痕跡吧。
宋儒華現在很是後悔,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
他搖頭苦笑了一聲,轉身望著身後的幾人,“老李、老陸,老戴,11歲了……”
老李,李智,宋儒華當年在雅安社教期間的社教隊隊長,當時與宋儒華同住一個寢室,現任上市公司軟件董事長。
老陸,陸兆祥,同樣也是社教隊的社員,現任上市公司炎黃在線董事長。
老戴,戴禮輝,宋儒華妻子的同學,公司便是他幫忙注冊的,而後便加入其中,現任集團董事局副主席、上市公司科技董事長。
三人圍過去,李智拍拍他的肩膀,“11歲,還沒成年,磕磕碰碰難免,你要振作起來,還等著你帶領前進。”
作為宋儒華的老大哥,也隻有李智才敢在他麵前說這話。
宋儒華點了點頭,“老李,你是副主席,你得糾正我。”
李智心裡苦笑了一下,麵上點了點頭。
糾正你?
我還沒活膩。
敢糾正你的,現在還在大牢裡關著。
宋儒華也想到了以前的荒唐,他笑了笑,將手伸了出來,舉在半空中,認真的說道,
“回去我就去周抗那負荊請罪,你們……以後多說說話,多管管事,再幫幫我!
是我們幾個人的心血,是我們的孩子,我們一定要讓能夠長大成人!”
李智、陸兆祥和戴禮輝對視了一眼,將手伸過去搭在他的手上。
能怎麼說?
他們作為的最核心,退無可退。
宋儒華要是進去了,他們也跑不掉,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嘴裡喊著一二三加油的口號,戴禮輝眼角餘光落在了石碑上,很是恍惚。
其實,每年的7月18日,是周年日,也是一年中最重大的節日。
宋儒華是一個相信“天意“的人,更是一個有周年情結的企業。
每年的周年慶都辦得熱熱鬨鬨的,持續好幾天。
199年7月18日,經過近半年的摸爬滾打賺了一點錢的在位於錦城市建設路的國光招待所舉行了一個簡單的成立儀式。
從此,每年的這一天就被“法定”為的周年慶。
最為讓他難忘的其實是去年,00年十周年慶,也是各地軟件園集中簽約的日子。
這是一場持續1天的人際盛宴,耗資上千萬元,活動遍及全國,參與人次不下10萬。
各地政府也是非常重視,四大班子全套出動為簽約儀式助威。
畢竟,關乎民生。
他們寄希望於軟件園、工業園能帶動經濟的增長,為當地更多的就業崗位,也能促進當地的消費。
戴禮輝一直記得一件事。
一位父母官不懂軟件,但聽人家說搞軟件比搞其他好後,就找到了宋儒華,
“宋老板,你來我這裡搞個軟件園,我算了一筆賬,種軟件比種稻穀劃算。”
父母官的賬是這樣算的1畝地,農民1年收入是多少呢?就算1000斤穀子,1塊錢1斤,就是1000塊錢,這是收入還不是利潤,利潤要精打細算才100塊錢;1畝地如果蓋1幢樓,“你們搞一個最小的係統,起碼3萬塊錢,產值3萬,利潤3千總有吧?”
“宋老板,你得給我種軟件,不要種水稻了,農民種水稻太吃虧了!”
這句話,戴禮輝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忘不了,而現在,他隻覺得愧對那位父母官。
引鳳築巢再築巢引鳳,為了促進地方經濟的發展,地方有的時候很是豁得出去。
他們普遍患有招商引資饑渴症——正是這樣的‘賣方市場’,也進一步成就了宋儒華。
為了方便參加各地慶祝活動,宋儒華甚至包下兩架小型商務飛機,全國四處遊走簽約,可謂物儘奢華,轟動一時。
一派歌舞升平,一片歌功頌德。
呈現在世人麵前的,儼然就是一個如日中天的企業形象。
彼時的,無論是幻想,還是琻山,是中軟,還是華科,無人敢攖其鋒芒。
戴禮輝很懷念那個年代。
然而,令人唏噓的是,就在這最頂峰的一刻,樓開始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