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蘿說,“雪嬌姐姐,阿蘿高攀喊你一聲姐姐,我們小姐命苦,這些年表麵風光,內裡受的委屈卻數之不儘。小姐積攢了些體己可以為自己贖身,但她不知為何就是不願意離開飛燕樓,求姐姐你跟瑜姑娘說說,讓她勸勸我們小姐,彆在這裡受罪了,她是那麼好的人,她不該過這樣的日子。”
雪嬌不了解嫣如,所以阿蘿說得再動人,她也隻能表麵同情同情。
屋中嫣如自飲三杯,眼神茫茫似見虛無,緩緩啟口,“十歲那年生辰之日,我跟我阿娘因家鄉蝗災逃難到徐州舅舅家投奔……”
嫣如的阿爹是個教書先生,病故後又遇上蝗災,阿娘無奈之下隻得帶著她投奔遠在徐州的舅舅。舅舅家有個表哥比她長三歲,有個表妹比她小一歲,家中憑添兩張嘴,舅舅倒不說什麼,隻是舅娘的臉就沒笑過。
“我和阿娘包辦家中所有家務,舅娘還嫌我和阿娘吃閒飯。我阿娘拚命做事,她累病了,也病死了。我當時想走,可我那年十二歲,無處可去。”
舅舅棋藝出眾,就在徐州城中一茶館中與人對弈賺取糊口的銀錢,他自家的兩個兒女不喜對弈,偏嫣如能靜下心來,舅舅發現她頗有天賦,時常指點,再加上她自己的悟性,偶爾還能從舅舅手中贏幾局。
“舅舅家隔壁是徐州司馬耿大人家,耿大人家有個獨子耿榮,自幼才學武功頗有建樹。他書房有扇窗,每每推開,就能
見到我家小院。”
嫣如寄人蘺下,不敢讓自己停歇,否則就會讓舅娘找到機會破口大罵。而舅舅是個棋癡,聽見就護兩句,但多數都是聽不見的。她做完家務就要刺繡,繡品專供布莊裡賣好補貼家用。
“有一回,有隻麻雀落在院子裡的桃枝上,幾片花瓣落到我的繡架上,我抬頭,麻雀飛走了,在桃枝晃動間,我看到了耿榮風姿卓卓的立在窗口,他望著我笑。”
那一年她十五歲,韶光美好,哪個少女不懷春?
耿榮那一笑,像是往她沉寂的心上淋了水,一股從未有過的情緒像突然生了根發了芽,每每年夜夢回,思及臉紅心跳。
“他衝我笑,我害怕極了,若是被舅娘知道又不知會給我扣什麼罪名,她肯定是什麼話難聽就罵什麼話。”
好幾日她都不敢再去院子裡刺繡,也不打算再去院子裡刺繡,耿榮那樣的人不是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能肖想的。可是有一日,表哥借著酒意來到她的房間,突然伸手抱住了她,她嚇壞了,拚了命叫喊掙紮,引來了舅娘還對著她抽打一番,說是她仗著有幾分姿色敢勾引她的兒子。
“屋裡我也不敢再呆,表妹的屋子也是不讓我進的,可我不能停下來做活兒,隻好又回到院子裡刺繡,但我再也不敢抬頭。阿瑜,你知道嗎,有種感覺很奇怪,就算我抬頭,我也知道他在看我。那些日子我總是忐忑不安,漸漸地,又很奢望有那
麼一道目光關注著我。”
那是喜歡上了吧。
蘇瑜看著嫣如眼中初始的柔情蜜意,可見這段感情於她而言多麼刻骨。
“中秋那夜,全家人在院子裡賞月,獨獨缺了酒助興,舅娘讓我去街角酒鋪打酒,可是那晚酒鋪早早打烊,我擔心拿不回去酒會挨罵,就到下一家酒鋪去打酒。回來時碰到兩個流氓攔我去路,酒瓶碎了,酒撒一地,還被兩個流氓往巷子裡拖……”
危險之際,是耿榮出現,三拳兩腳就把兩個流氓打得趴下,他拉起她的手就跑。
“我們飛快的跑,我累得喘不過氣,可我卻不想停下,他拉著我的手那麼的溫暖,我當時看著他,他整個人恍若神祗,周身都放著讓我心軟如水的光。”
聽嫣如說到這裡,蘇瑜跟著她的情緒仿佛能看到當時兩人穿越時光奔跑的模樣,禁忌之中又是那麼的甘甜。
“那晚以後,我最高興的事就是去院子裡刺繡,抬頭就能見到他窗欞那裡低著頭。我沒問過他在做什麼,但我知道他不是在看書就是在寫字,偶爾間相視一笑,便讓我覺著在舅舅家所受的全部委屈都不重要。”
他們偷偷定了情,還許下了山盟海誓不離不棄的誓言。
日子就在平靜中度過一年,直到無所事事的表哥在親事上挫折,買醉時失手將城中糧鋪的少東家打成殘廢,她的命運就從那一天開始往一條不歸路上去了。表哥當了縮頭烏龜,舅舅隻得出麵調
停,可一家人也夠糊口罷了,哪裡有錢賠給人家?
於是糧鋪東家提議讓表妹嫁過去侍候少東家,表妹不從,舅娘不舍,這算盤便落到嫣如頭上。嫣如心中有人,她早就下決心非卿不嫁,哪怕做妾也甘願,怎能去侍候那殘廢的少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