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響之後,回過神來的施景軒,死死盯著被用鉤網拖進來的那名親隨;用一種咬牙切齒的聲線道“康嗣恩,當初我起了善念,將埋沙待死的你撿回施以恩義,賜予前程;可你就如此報答於我?”
“你這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狗東西,卻又是誰在背後,暗中指使於你的,”然而,無論施景軒如何的嗬斥怒罵,對方卻像是已然昏闕或是死了一樣,渾身血粼粼的蜷縮在鉤網中,一動也不動;
直到他靠近的刹那間,突然帶著一身鉤網跳了起來;撲向近在咫尺的施景軒,企圖欲以他為挾製。但動作更快的是另位內行隊員,隻見他在電光火石之間側腿似鞭,猛然將鉤網中人抽飛重重撞牆。
當場就口吐血末昏死了過去,又被拖進了內堂。緊接著,在施景軒的親自見證之下,重新被冷水澆醒的逃亡親隨;僅僅在進行到第二步的刑訊環節,就已慘叫連天吃痛不住,意識渙散的開始供認。
隻求事後能夠死個痛快。然而名位康嗣恩親隨,陸陸續續供認出來的東西,卻是讓施景軒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紅了又黑;表情一變在變的難看至極。因為他把府衙後宅陰私也供述出來了。
比如後宅蓄養的姬妾暗中偷人,與奴仆、下人之間的私通;還有側近家人在暗地裡領七八份錢,同時向城內的多處勢力;通報府衙內的日常巨細,乃至偷偷變賣防禦使本人的生活起居、出入行程;
而這些親隨同樣也不怎麼乾淨和清白,其中有多人向不同背景的勢力暗通取款,或者就是人家安插進來的耳目和眼線。總而言之按照這位的供述,鎮守身邊早已經被彆有用心之輩滲透成百孔千瘡。
當然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也是他能在這個位置上,安然呆上多年的緣故之一。至於這位已暴露並抓獲的親隨,也不過是其中安插進來的內應之一;隻是他背後乃是“萬裡沙”重要分支“黑襟團”。
事情到了這一步,施景軒已然是麵如土色、萬念俱灰一般,將自己的官私印信都取出來;雙手捧舉過頭說到“下官愚鈍無能,既內外失察,家門不肅;無顏再受地方之任;一切但憑上憲處分。”
“我要你的印信做什麼?”然而,江畋隻是冷冷看他一眼道“難不成還指望我,代你做這個官兒,替你將這些是非,都收拾停當不成?更何況,如此重大的是非麵前,你還想籍以待罪逃避麼?”
“上憲……上憲……所言甚是,卻是下官孟浪無端了。”一下子像是老態了許多的施景軒,心灰意懶的卑聲應道“卻不知上憲還有什麼吩咐和後續部署,下官以戴罪之身,自然竭力以為奉應。”
於是,連夜署衙各處值守的人等,都被召集起來進入內院;一個個的接受甄彆過關;與此同時,自紅柳營順勢開進州城內的駐泊左驍衛將是,也星夜接管了城池各處的關防、門禁,開始執行宵禁。
而後,源自本地的團結營三位都尉,主管捕盜、巡禁事的兩位司馬,留在城內的玉門、且末守捉使;城西的護路軍晉昌營正、副營官,也相繼被連夜“請”到了府衙之中,就在沒有能夠走出來了。
唯一能夠送出來的,則是他們親手聯名簽押、副署和用印,下令調動各自部署,協同州衙一應行事的文書。隨之而來的是成群結隊,明火持杖穿街而過,又破門而入的隱約動靜或是激烈的嘈雜聲。
更有十幾隊人馬連夜馳騁而出,消失在了茫茫夜色籠罩的曠野間。因此,當天色重新放亮之後,早起忙碌生計的販夫走卒,趕早市和小市的士民百姓、城郊鄉農;都不約而同的發現城門四閉戒嚴。
一時間城內外不由的人心惶惶、謠言四起;然後,又有人發現,城內的一些宅邸和會館、酒樓茶肆、貨鋪和行棧,還有一所頗為知名的行院;都已經被人貼上查封禁條,而隻剩空蕩蕩的滿地狼藉。
而對於晉昌城內的府衙而言,而至一時間人滿為患;關押滿了連夜搜捕而來的各色人等;又在外來憲使所屬分派之下,進行緊鑼密鼓的審訊和甄彆;其中大部分結果,都呈送露麵坐堂的施景軒前。
隻是,此時此刻的他麵無表情,甚至有些自暴自棄的提筆如飛,批下一樁樁的嚴厲處置紮子,並且機械一般的往複用印付準。反正他也看明白了,無論最終結果如何,自己在這個位置都待不長了。
至少,瓜沙相關的榮辱得失和利害關係,都與將要入朝問罪的他,彆無關係了;既然如此,又何以吝惜這最後一點,在位施行權柄的機會呢?起碼還能略微示好,這位權柄和神通一般廣大的上憲。
當然了,另一方麵也有他私心之下,某種快意恩仇的發泄和肆意。隨著連夜抓捕行動的結果,一件件的陳年舊事和背後乾係牽連,還有幕後的勢力,也隨之相繼浮上了水麵,簡直是令人觸目驚醒。
雖然,施景軒自從上任沙州以來,就沒少與各方勢力,明裡暗中的打過交道;自然也知道當地因為地處河西孔道,草原、大漠和河廊的三地交彙;免不了被周圍的各種勢力,長期影響和滲透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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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不當是如此荒廢敗壞,乃至是根深蒂固;簡直顛覆了他在為多年的認知。要說是諸如涼州府的武德司,或是河西三司四使的私人背景;臨近伊州、西州的捕盜使,在當地留下的眼線也就罷了;
乃至安西、北庭的京華社成員,或是所屬的義從團體;或是頻繁往來這條線上的草原、西域各路諸侯外藩,為了各自的利益所需,而隱伏在當地的家臣、藩士,也不是不可以捏著鼻子接受的存在。
甚至時一些本地大族、豪門背景的灰色勢力,他並非不能留著作為定期敲打的把柄和業績。但這次連“萬裡沙”的一個分支“黑襟團”,也能在他身邊插上一腳,這簡直就是莫大的羞辱和嘲笑了。
而他身邊親隨、家人和後宅的滲透,甚至也不過是其中的冰上一角;甚至連他養在棲雲苑的那名老相好,其實也是來自鐵門關的大族明氏,設計送到他麵前,隻為了將名為便宜內弟的內線塞給他。
甚至在嚴刑拷打之下,這位長相俊美的便宜內弟也終於供述,他與那位老相好,其實是秘密締結的夫妻。但更可笑的是,一直被瞞在骨子裡的施景軒,反而是這些部屬、親隨之中,最乾淨的那個。
如此種種接踵打擊之下,施景軒也不免生出一種心力憔悴,將一切都拉著毀滅殆儘的打算;至少,就算他免不了像醜角一般的去職問罪,也不會放過將這些存在,興大案打爛其在乎和珍視的一切。
然而此時此刻,本該在府衙內坐鎮的江畋,卻隨著一支飛馳而出的馬隊;來到了距離州城數十裡外的敦煌縣,也是曆史上曾經的瓜州沙州州治;卻因為吐蕃入侵的大戰,被徹底毀壞又重建的城邑。
但是,江畋率領的這支馬隊卻未直接入城,反而留下十數騎作為聯絡之後;折轉向了城西綠洲之中,流淌而過的甘泉河之畔,鳴沙山下的千佛崖千佛洞寺,也就是後世大名鼎鼎的敦煌莫高窟所在。
千佛洞崖寺,開鑿於鳴沙山東麓斷崖上,坐西朝東,前臨甘泉河,麵對三危山;最早源自前秦建元二年(366),由行經至此的沙門樂僔夢見佛光啟示,在莫高窟創鑿洞窟,後有僧法良接續建造。
最初是作為僧人出世的隱修之所,而形成的小型伽藍所;後來得到眾多豪姓權貴的捐造,才不斷擴建成為正式寺院;又因為地處佛法東傳的十字路口,而變成曆代過路僧人、法會雲集的佛門聖地。
因此,曆經六百年的傳續和增擴至今,已然是一個號稱千洞萬佛、八百伽藍的超大型寺院群落;雖然,在兩京大功德使編列的《叢林錄》中,隻能位列長安六大宗門,輞川八大寺、洛都十廟之下,
從屬於河西功德坊的第二序列,但毫無疑問也是河廊第一古刹叢林。因此,光是從敦煌城外遠遠望去,波光粼粼如綠練的甘泉河,與青黃相間的鳴沙山相映成趣;又倒映出萬千佛洞和回廊、建築。
顯得莊嚴肅穆而又華光溢彩。然而,按照被查獲的內線供述,作為橫行草原、大漠之間的“萬裡沙”,所經營的秘密據點和聯絡人;就長期的隱藏在這片曆史悠久,虔信無數的河廊佛國聖地之中。
這個結果,讓人意外又毫不意外;作為一個大名鼎鼎的佛門聖地,每年的大部分時間,都不缺乏來訪的僧徒和進香、還願的信眾,自然也容易成為一些魚目混珠之輩,遮掩身份和長期藏匿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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