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府回廊。
沈銀翎遠遠叫住陸映:“太子殿下留步。”
陸映瞥向對麵回廊,少女正抱著傘快步追過來。
他不想為她逗留,然而看見飄進來的雨絲打濕了她的裙裾時,他還是留在了原地。
他冷冷道:“作何?”
“上元節的事,臣婦還沒有好好謝過殿下。”沈銀翎追過來,把紙傘遞給他,“思來想去,臣婦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東西。能讓殿下記掛的,也隻不過是這副身子。臣婦從前總是試圖得到殿下的心,在受挫之後,甚至心生怨恨,想要謀害殿下的性命。然而經過在城北小院的那一夜,臣婦已經徹底明白,您心裡隻有太子妃。您放心,臣婦今後不會不知好歹,再繼續問您那些愚蠢的問題。往後,臣婦絕不會再癡纏您,臣婦會做一個懂事規矩的情人。”
她鮮少這般疏離認真。
陸映緊緊盯著她的眼睛,清楚地捕捉到她眼眸裡的一絲敬重和感激。
她敬重他。
沈昭昭,竟然開始敬重他……
陸映隻覺得無比荒謬。
他要她的敬重做什麼?!
他又不是她的老師或者長輩!
他們是見不得光的男女關係,誰也不比誰高尚到哪裡去,私下無人的時候隻會沉迷於欲色,對彼此永遠都存著征服欲和炙熱的男女欲念。
他們的關係裡麵,可以存在愛慕、纏癡、期冀、乾柴烈火等情愫,甚至也可以存在欲望、嫉妒、貪婪、怨恨、占有欲等等負麵情緒。
但唯獨不需要敬重。
一股荒唐感油然而生,他道:“你想說的,就隻有這些廢話?”
沈銀翎莫名其妙:“這是臣婦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這不是廢話。”
陸映盯著她的眼睛:“你喜歡崔季。”
沈銀翎更加莫名其妙:“臣婦不喜歡崔季。”
“你喜歡。”陸映斬釘截鐵,語氣多了一分陰陽怪氣,“你和他多有緣啊,竟然能在流放甘州的路上救了他。你一步步把他扶持到今天的位置上,簡直就是他的救贖。而他也隻肯對你俯首稱臣,效犬馬之勞,比死士還要忠誠。你們相識於微末,這些年相濡與沫肝膽相照,誰有你們倆感情深厚?”
他越說,眼睛越是猩紅。
他一步步逼近沈銀翎:“孤以為,你喜歡的人一直都是陸時淵。如今看來,竟是孤錯了。沈銀翎,你變心的速度比誰都要快,誰能帶給你好處,誰能陪伴在你身邊,誰能為你掏心掏肺,你就喜歡誰。
“你貪得無厭、自私自利、目中無人,你心裡隻有報仇,你看不見旁人的付出,更不會感激旁人的心血,你整日對孤獻媚爭寵,轉過頭卻可以翻臉不認人,殘忍謀害孤的性命!沈銀翎,孤是活生生的人,孤也是有感情的,孤不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條狗!”
明明貴為儲君,明明身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明明該是沈銀翎的主人。
可是,陸映每次麵對這個女人,總是生出一種無力感。
仿佛一直以來,被牽著鼻子走的人都是他而不是沈銀翎。
這一年來,他除了處理國事,還要想儘辦法遮掩與她偷情之事,動用關係替她收拾各種爛攤子,不擇手段地搞錢以供她揮金如土。
甚至,他還得時時刻刻提防她有沒有和舊情人死灰複燃,有沒有和崔季藕斷絲連,有沒有背著他勾引彆的男人。
明明該是上位者,卻活得狼狽難堪。
他都不像是他自己了。
鉛灰色的天空掠過幾道白色閃電,很快滾起驚雷。
春雷起,驚蟄醒,萬物生。
陸映的心,卻仿佛一顆深埋地底,徹底死在了這個冬季的花根。
細雨寒涼。
雨絲被風吹到兩人身上,打濕了半邊鬢發和衣裙袍裾,在春寒料峭的天,凍的人忍不住輕顫。
陸映睫毛上凝著雨珠,狹眸血紅可怕,整個人都繃得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