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寧河,出三峽,
舍了小家為大家,
遷往廣東見新家,
山迢迢,水迢迢,
一路風塵為三峽,
全國同胞共牽掛,
兄弟啊姐妹,親愛的朋友,
我們為你共祝福,
一路多保重。
兄弟啊姐妹,親愛的朋友,
待到山花爛漫時,
我們再相逢。”
這乾部唱歌的水平極差,幾乎就沒有一句能唱到調子上的,但卻意外地引發了全車村民的大合唱,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唱到淚流滿麵,唱到哽咽難言。
早上八時許,雲陽村的移民車隊依照計劃準時抵達縣裡的渡口,名為江渝九號的五層客輪已經停在江麵上,等待著完成帶這批移民去往新家的任務。
平日裡就人來人往的碼頭今天更是鑼鼓喧天,鄉鎮乾部來了,縣委的領導也來了,市裡的各大電視台更是派出了精兵強將,想要將這曆史性的畫麵記錄下來。
這樣的場麵讓雲陽村的村民們多少有些膽怯,埋著頭,彎著腰,漫無目的地把手上的行李翻了一遍又一遍。
“都挺直腰杆子啊,今天你們是主角,是整個長江上最光榮的人。”
移民乾部不斷拍著大家夥的腰背,同時細心地為村民們戴好移民標簽,那上麵有他們的名字,有他們原來的村鎮名稱,還有他們在遷入地已經分配好的新家地址。
楊守安看了眼自己胸前的證件,遷入地址那欄是空白的,他和阿四主動申請放棄了遷入地的房屋分配安排,轉而折算成現金,加上征地補償和房屋補償,以及其他雜七雜八的補助,總計六萬多元。
這在2000年的時候,算是一筆不大不小的財富了,也是兩人敢於隻身前往廣州“創業”的最大底氣。
從碼頭上到客輪,需要走過一段浮橋,很多電視記者就蹲守在橋上,尋找著采訪的目標。
楊守安看見自己身邊的一個挑著擔子的男村民被漂亮的女主持人拽住,他穿了件掉了顏色的老頭衫,皺皺巴巴,頭發亂蓬蓬的,腳上則是一雙黃綠色的勞保鞋。
男人哪裡見過這種場麵,被鏡頭對上後忙亂不知所措,就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樣,他隻好機械性地按照女主持人的要求,整個采訪過程中都挑著擔子。
直到臨走了,楊守安才聽到那個扛攝影機的長毛喊了句什麼“好!這個形象太典型了!”之類的話,心想城裡的人也不容易,也有必須完成的任務啊。
“安哥,阿四哥,一路順風,到了廣州給我寫信啊,等明年我去了上海,也給你們寫。”
送行的村民不能上船,周清茹隻能在浮橋邊和兩人告彆,人群擁擠,連站穩都很困難,楊守安心疼,連連揮手示意對方趕緊回家。
江渝九號的汽笛恰好在此時鳴響,楊守安下意識地扭頭望去,下一秒香風撲懷,少女的青絲撩撥著少年的臉頰,胸口的溫熱讓他愣在當場。
“走啦,安哥。”
不等楊守安反應過來,滿臉紅暈的周清茹如精靈般跳回了岸邊,她朝著緩緩啟動的客輪揮手,那明媚的笑容,和江邊數不清迎風飄揚的彩旗,一起映紅了半邊天。
8月15日,載著楊守安和阿四的移民專列抵達佛山三水,他們隨即購買了去往廣州的車票,當夜便來到了這座被稱為羊城的南方口岸都市。
第二年的8月3日,完成初中學業的周清茹跟隨其他904名移民一起,乘坐客輪沿著長江航行了兩千多公裡,於8月7日抵達上海崇明,被等候多時的周學根接走,住進了位於楊浦區新康裡的新家。
這對巫山兒女告彆了他們的故土,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踏入了千禧年後席卷中國大地的時代洪流,而陪伴他們的除了彼此的眷戀,便隻剩下記憶中巫峽江邊連綿的蟬鳴。
第一卷,大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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